4月刊《歌謠》2卷
3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風雨談》
苦茶庵打油詩的前言和後記
前言
民國二十三年的春天,我偶然寫了兩首打油詩,被林語堂先生拿去在《人
世間》上發表,硬說是&ldo;五十自壽&rdo;,朋友們覺得這倒好嬉子,有好些人寄
和詩來,其手寫了直接寄在我這裡的一部分至今都還儲存著。如今計算起來
已是十個年頭荏苒的過去了,從書箱的抽屜裡把這些手跡從新拿出來看,其
中有兒位朋友如劉半農、錢玄同、蔡孑民諸先生現今都已不在,半農就在那
一年的秋間去世,根據十年樹木的例,墓木當已成抱了,時移世變,想起來
真有隔生之感。有友人問,今年再來寫他兩首麼。鄙人聽了甚為惶悚,唯有
採取作揖主義,連稱不敢。為什麼呢?當年那兩首詩發表之後,在南方引起
了不少的是非口舌,鬧嚷嚷的一陣,不久也就過去了,似乎沒甚妨害,但是
撥草尋蛇,自取煩惱,本已多事,況且眾口爍金,無實的毀謗看似無關重要,
世間有些重大的事件往往可由此發生,不是可以輕看的事情。鄙人年歲徒增,
修養不足,無菩薩投身飼狼之決心,日在戒懼,猶恐難免窺伺,更何敢妄作
文詩,自蹈覆轍,此其一。以前所寫的詩本非自壽,唯在那時所作,亦尚不
妨移用,此次若故意去做,不但賦得難寫得好,而且也未免肉麻了。還有一
層,五十歲是實在的,六十歲則現在可以不是這樣算,即是沒有這麼一回事。
寒齋有一塊壽山石印章,朱文九字雲&ldo;知堂五十五以後所作&rdo;,邊款雲庚辰
禹民,系民國二十九年託金彝齋君所刻。大家知道和尚有所謂僧臘者,便是
受戒出家的日子起,計算他做和尚的年歲,在家時期的一部分拋去不計,假
如在二十一歲時出家,到了五十歲則稱曰僧臘三十。五十五歲以後也便是我
的僧臘,從那一年即民國二十八年算起,到現在才有六年,若是六十歲,那
豈不是該是民國八十八年麼。六十自壽詩如要做的話,也就應該等到那時候
才對,現在還早得很呢,此其二。
以上把現今不寫打油詩的話說完了,但是在這以前,別的打油詩也並不
是不寫。這裡不妨抄錄一部分出來。這都是在事變以後所寫的。照年代說來,
自民國二十六年十一月至三十二年十月,最近一年間並沒有著作。我自稱打
油詩,表示不敢以舊詩自居,自然更不敢稱是詩人,同樣地我看自己的白話
詩也不算是新詩,只是別一種形式的文章,表現當時的情意,與普通散文沒
有什麼不同。因此名稱雖然是打油詩,內容卻並不是遊戲,文字似乎詼諧,
意思原甚正經,這正如寒山子詩,他是一種通俗的偈,其用意本與許多造作
伽陀的尊者別無不同,只在形式上所用乃是別一手法耳。我所寫的東西,無
論怎麼努力想專談或多談風月,可是結果是大部分還都有道德的意義,這裡
的打油詩也自不能免,我引寒山禪師為比,非敢攀高,亦只取其多少相近,
此外自然還有一位邵康節在,不過他是道學大賢,不好拉扯,故不佞寧願與
二氏為伍,庶可稍免指摘焉。打油詩只錄絕句,雖有三四首律詩,字數加倍,
疵累自亦較多,不如藏拙為愈,今所錄凡二十四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