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聽出聖人話語中的不詳之意,眼眶微紅,語氣有些哽咽:「孫女,孫女記住了。」
「還有。」聖人沉默片刻,極是艱難地說,「我知你現在是不通道的,但現在不信,未必將來不信。生老病死,人生常態,秦始皇一統天下,何等聲威,到頭來仍逃不脫對死亡的恐懼;漢武戰功赫赫,威名遠播,晚年迷信方術,終是一場空。古往今來,那麼多求神仙方術的皇帝,又有幾個延年益壽?金丹之術,神仙之方,切勿深信,你可明白?」
說到這裡,聖人頓了一頓,方道:「縱有不世之機緣,也未必會應在皇族身上,山間樵夫或有奇遇,帝王豈經得起一念百年?」
不止一個和尚對他說過輪迴轉生,福報業果;也不止一個道士妄圖向他獻上靈丹妙藥,甚至說自己能招來魂魄,令穆皇后入他的夢。面對這些誘惑,他雖被稱為聖人,卻不是真正的聖人,自然會心動,到底還是剋制住了。
正如他所說,生老病死,人生常態。
逝者已矣,莫要驚擾他們的安眠。而他的至親至愛,還有那些愧疚的人,也已等了他很多年。
聖人很清楚,秦琬基本上就沒把她的幾個叔叔當親人看,這些人若死了,她哪怕面上哭得再兇,心中也不會悲傷,更不會流下任何一滴真摯的眼淚。但對自己,對父母,甚至對陳留郡主、新蔡公主等人,秦琬又是另一重態度。
她還沒有體會過親人逝去的無力,更沒有感受到時光的威力,這時候的她,年少氣盛,理所當然地可以牴觸那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但以後呢?人終有一日會老去,就像人生面臨一場又一場的離別,你不知何時會送走你的親人一樣,到那時,誰能保證,自己還能如少時一般,堅定不移?
秦琬明白聖人的用心,她用力握住聖人的手,不知說什麼好,半晌才訥訥道:「您放心,我記住了。」
哪怕她並沒有深切的體悟,沒關係,她可以記下聖人的言行舉止,日復一日地回憶,學習,讓自己漸漸向聖人靠攏。伴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加深,總有一日會明白聖人的深謀遠慮,良苦用心。
聖人先前最擔心的無非是弘農楊氏造反,秦琬控制不住局面,令小規模的叛逆變成大規模的叛亂。如今見她做得還行,括戶也知道循序漸進,而不是一味下詔,在全國推廣,終於放下了懸著的心。
他最怕得無非是秦琬太過激進,窮追猛打,一旦發現她能穩住局面,原本緊繃的精神一鬆,更是老得厲害。
時日,怕是無多了罷?這位註定名垂青史的帝王回想自己的一生,忽地釋然了,他告訴秦琬:「將太子、魯王和諸位宰相,並宗正寺卿、御史大夫等,並著叔茫、元啟和旭之,一道請來吧!還有陳留郡主,和當利她們,也喊過來。」
秦琬壓下心中滿溢的悲傷,輕聲道:「好。」
生活在權力中心的人,對全力的交迭有種本能的敏感,內侍一傳召,眾人就意識到,情況怕是不好了。果然,諸位皇子、公主、宗室、宰相、重臣等齊聚紫宸殿的時候,就聽聖人在匡敏的攙扶下緩緩坐起,凝視眾人,方道:「朕百年後,江山社稷,交託給太子和廣陵郡主。有勞諸卿相佐,為太平盛世,獻一份心力。」
他說得很慢,每個字都彷彿經過細細的咀嚼,聲音雖疲憊,卻頗為清楚。
眾人一併跪下,山呼萬歲。
聖人望著秦恪,心中嘆了一聲,面上卻不顯分毫,鄭重道:「恪兒,你身為太子,不可不看顧宗親,也不可縱容太過。其中分寸,自己把握,你可明白?」
秦恪惶恐不已,卻不敢說不明白,諾諾應下。
聖人又看著魯王,淡淡道:「老七,歸耕田園,修書立說,朕心甚慰。你有這等志向,很好,還望一直保持下去,也不負朕對你的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