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總會留下怪異的臭味,大家匆匆掩鼻而過,久而久之就是他沒推車也會下意識離他遠點了。
這條街叫犁口街,連著西區大市場。平日裡露天賣菜販魚的,包子燒餅的,油鹽雜貨的,挑籮攜筐,熱鬧甚熱鬧,然而結果就是菜葉子水漬魚鱗稻草梗之類常常掃之不盡,尤其雨天過後交雜變成一種汙穢的黑泥,濺滿褲腳。還有人在說《七俠五義》。
姥姥的手累月變得紅腫,因為給人家洗衣服常常一洗幾大木盆,就是屠戶們送過來的黑如鐵的布襪,她也刷得雪白;晚上抱著一盞油燈接些針線活,直到半夜,終日沒有休息。
鳳徵鶴徵很心疼,但毫無辦法。幫忙洗衣服,姥姥不允,她說她從前在沅泮就講過,小孩子家家不能把手弄粗了;那縫衣服做繡品總可以一試吧,姥姥說你們倆是讀書的料卻不是幹這個的料,再說兩個都作為“男孩子”,怎麼能幹女孩子乾的活呢,讓人家怎麼看我?
鳳徵發急,那我們在家裡什麼也不做嗎,我們都這麼大了呀!
你們怎麼沒做,家裡一日三餐是你煮的,桌子椅子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是鶴兒做的,院子裡的人哪個不誇你們懂事?
可、可是——
姥姥倒是想著,讓你們繼續唸書。
唸書?
鶴徵鳳徵面面相覷。
是呀,你看北屋裡的顧家大毛二毛不就上什麼學校唸書嗎?你們也不能耽誤了,這裡咱們請不起夫子,我跟顧大嫂特地打聽過,學校有小學中學還有大學,她說你們的年紀應該上中學。
對於學校早在沅泮兩姐弟就探問得一清二楚,因為自從聽辛銳說去外地念書帶回來種種好玩的事蹟,那簡直是開放自由的樂土,鳳徵曾經讓辛銳將他們學的課程一科科寫出來,算術、天文、地理、物理、化學,聽都沒聽過,每一個詞彷彿都充滿魔力,還有各種各樣的校院活動……她原打算好過完十二歲生日後就找個時間跟爹提提南汰女子學校什麼的……然而沒想到後來……
不由自主興奮了一會兒,但馬上鎮靜下來了。
因為現在不是在沅泮,如今的境況,姥姥一個人養活三口人已經夠勉強,再從哪來閒錢?曾經住過的旅店都那麼貴,又不知讀書要化多少錢?
於是鳳徵看一眼弟弟,弟弟眼底表示支援,做姐姐的開口:“姥姥,我們學的字讀的書已經夠我們應付了,沒必要再讀。讀了也不見得有用,就像現在,我跟小貓覺著根本幫不上——”
“那正是因為你們讀得不夠,”姥姥道:“我雖是婦道人家不懂,可以前的狀元爺大學士,哪個不是寒窗苦讀十年?再說,咱們現在雖然窮了,雖然苦了,可越是窮苦,越要有出息,人家才能看得起你,單我們自個兒,也不能破罐子破摔,把自個兒看扁了!”
越是窮苦,越要有出息。
姐弟倆沒想到姥姥會說出這樣的話,心內受到激盪。
那晚的談話歷歷在目,姐弟倆遊蕩在街上,犁口街的盡頭通往一條小河邊,拐彎的地方有一片空場,他們沿著河邊稀拉的幾棵歪脖子老柳樹過去,在空場上繞圈。
“我們不能讓姥姥這麼辛苦。”
“嗯。”
“可是我們能做什麼?”
姐弟倆就這個問題討論過很多次了,也偷偷嘗試過很多次。給人家打雜吧,人家要不嫌年紀太小,要不嫌沒力氣,還有的看他們相貌,流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想學院子裡陳老二賣瓜子花生吧,一來沒本錢,二來要放得下臉皮沿街叫賣,三來怕姥姥看見。
鶴徵想一想:“我們去賣報,我看到街上有報童,和我們差不多。”
鳳徵先是拊掌,立馬就要去問路數,沒走兩步停下:“不行。”
“咦?”
“估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