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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切都在歪斜,在滑坡,樓房、樹木、車輛和人群都呈現著物理學上的不穩定平衡,隨時都會坍塌。厚生感到自己腳底下也一樣,沒有根基,站立不穩。路不是柏油的,只是簡單的水泥。燈柱子也是水泥,像誰家風燭殘年的老僕人,那麼忠誠得可怕可厭地站立在路旁。燈柱還灑下了一片片昏黃的光,那是老僕人發出的陳年口臭。於是,小街越發歪斜、滑動和發臭。兩邊呻吟著抖動著叫喊著的,清一色是髮屋或美容室,擠擠挨挨在一起,讓人想起一種剛剛出生的毛毛蟲。毛毛蟲模樣噁心透頂,卻總是一大群擠擠挨挨在一起,打破了生存競爭的規律。這裡有這裡的規律,寫著三個大字: 原生態。店面的臉盤都很狹小。裡面的燈光是黃疸病人嘔吐出來的酸水,飄蕩出一種難聞的氣味。歪斜著抖動著的門裡,全都是歪斜著抖動著的女人,有的還夠不上這個稱呼。她們也一概是黃黃的,臉是黃的,大腿是黃黃的,胸脯更是黃黃的。女人年齡不同,行動一致。她們都把大腿放在門口,把胸脯挺出門口,更把黃臉朝著行人笑。她們的笑非常可怖,生理的欲求混合著心理的扭曲,釀造出一頭頭原始的異物怪形。她們喃喃地說,老闆,洗腳嗎?老闆,洗頭嗎?老闆,來,我來給你按摩按摩?她們不厭其煩地重複著,重複著這種回報率很低的呼喊……

女人是一桌子飯菜,吃之前和吃之後,觀感完全不同。

厚生曾經聽別人說起,鄰校的老喬教授講過一個故事。說的是法國普羅旺斯有一座奇形怪狀的山,山上都是一塊塊峋嶙的石頭,作“青山個個伸頭看,看我庵中吃苦茶”之狀。這是一座座人物群雕組成的山峰,順著小河,連綿一路。許多年以前,山還是乾乾淨淨的山。山旁有一座修道院,裡面的修士頗不守清規。神為了考驗他們,讓一群妓女全都裸體,乘坐一艘小船經過這座修道院。神預先告訴修士們,切不可偷看這些女人,否則就會變做石頭,永伴著清風明月去了。女人們乘坐花船經過的那天,院裡的修士卻不顧禁令,一個個探頭探腦大看女人。結果,修士一個個都變成了石頭,就是那座山上奇形怪狀的巨石蠢物……

今天,厚生走過螞蟥般叮滿了峋嶙女人的小街道,也不敢向左右亂看。他只是一個勁低頭彎腰,匆匆走過去,好像還在害怕法國的普羅旺斯。那些小街是腸子,彎彎曲曲,迴腸九轉;不知道從哪裡穿過來,也不曉得穿向哪裡去。其實,街道和馬路就是城市的腸子,盤著、纏著、彎曲著、扭動著,塞滿了任何一座大城市。小街道就是小腸,大馬路就是大腸。城市透過街道吸收,像機體透過腸子吸收一樣;城市透過街道排洩,像人體透過腸子排洩一樣。所以,要看鮮活新奇,到馬路上去;要看骯髒醜惡,也到街道上去。

厚生家的小區旁有一所很大的菜場。菜場後面是一棟棟高樓。高樓聳入雲霄,卻原來是植根在地底下泥巴的審美觀。真是雲泥無別,五千年的土腥氣在這裡獲得了扁頭歪腦袋的體現。昂貴俗氣的高樓卻又不曉得自己的來歷,竟用鐵欄杆同低賤骯髒的菜場隔開,相互對峙著、敵視著。豪宅造價不尷不尬,式樣不中不西,地段不好不壞,態度不陰不陽,所以一直賣不出去。最後,就成了一座座陰深的凶宅空關著。目前,在厚生居住的這種大城市超大城市,大多都有這種豪宅轉化成凶宅的固定機制。

豪宅底下是一片花園,寂寞梧桐鎖清秋,早成了野草猛長之地,也作了野貓棲息之處。要說起來,自古豪宅從來就是冤魂的淵藪,菜場又是屠宰場,飄蕩著殺戮生靈的怨氣,一起幻化出了一片森森然的鬼意。

周圍黑壓壓的,好像是堆積如山的柏油,如山的柏油好像海浪一般撲向厚生。厚生拂了一拂眼前看不見的東西,藉助昏黃的路燈,厚生突然看見了,一片柔情曼態的人影出現在籬笆旁。影子本應該是平面的,可是這影子卻是立體的,他彷彿感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