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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你說要是全世界的麥子都堆在一起,那會是什麼樣子啊?”

馬三多聽了,笑眯眯地說:

“傻瓜才會這樣想事哩。”

說罷,馬三多就拉起車子往回走。

這時候大批的農民都在戀戀不捨地從糧站大門口的空地上離開,連裝在口袋裡的糧食都很虧心似的沉默不語。農民們辛辛苦苦地務作了一年,叫它們各個子孫滿堂、各個籽粒飽滿地豐收了,它們卻沒有為農民換來賣幾斤鹽巴的錢。在回家的路上,糧食躲在袋子裡哭了,它們先啜泣,後來就嚶嚶地哭,但是不會有人聽見它們的聲音。

那八麻袋麥子重新被放到倉房裡以後,馬三多心裡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糧食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它們裝滿倉房,馬三多就會增加生活的信心,甚至會想一想深遠的未來。

米米在這一夜失眠了,一閉眼,她就看見碼滿倉房的麥子正睜開憂鬱的眼睛看著她,它們一個個都露出無限愧疚的神情,像一頭效忠了主人一輩子的牲口,偶爾做下了一件壞事,心驚膽戰地渴望著主人的鞭笞。

真的沒有想到啊,糧食多了,也會給人帶來綿綿不絕的愁苦。

要知道,糧食多了,不僅僅是馬三多家的糧食多了,也不光是沙窪窪這片的糧食多了,而是整個疏勒河平原上、整個河西走廊家家戶戶的糧食都多了。日月經年,歲歲不息的時光流淌多少個日子,才能走向這樣一個金色的年景呀!然而,這樣的年景突兀地來到了,卻叫人防不勝防。

失眠的時候,夜的長度被時間無端拉長了。

在沙窪窪,馬三多是最後一個準備賣掉餘糧的農民。

最後一個窮人 第三十七章

糧食大豐收的那幾年,沙窪窪一連死了好幾個人。

先是代二死了。代二是胖死的。

代二死的時候,身體胖得連路都走不動了。頭天晚上挪到炕上睡覺時還好好的,第二天兒子進屋發現老子沒氣了,用摩托車把鄉里的醫生弄來,也沒拾掇過來。這不是胖死的,又是咋死的?

第二個死掉的是馬德仁。代二因為太老太胖不當隊長了,結果沙窪窪人又把彩色的豆子丟到了他兒子小代——代光發的盆子裡,於是代光發就成了隊長小代。馬德仁鬱鬱寡歡了一年,地裡的糧食獲得了大豐收,大頭女婿幫他把糧食全收回來裝滿了兩間庫房,也沒見馬德仁臉上露出喜悅的神情。終於在一個秋風掃著落葉的日子裡,寂寞地死掉了。馬三多認為他二叔是氣死的,一直當不上隊長,一直肚子裡憋著氣,他能不給氣死嗎?他一死,丁玉香就把女兒女婿和外孫都叫到沙窪窪來了,門戶因此一下子又顯得興旺起來。

接下來死掉的是老呂。老呂的脖子裡卡了一塊東西,咋咳也咳不掉。望著一大堆一大堆的糧食,他老喊餓,給他吃,他又咽不下去,只能喝些清湯。這麼折騰來折騰去,就在那個冬天裡死掉了。馬三多斷定他是餓死的。

另一個被死折磨得最久的人,是劉歪脖。他先是病了,說病了主要是屙不出屎來,一屙,大腸那裡就撕得疼。據說劉巧蘭從省城給他寄來五千塊錢,叫他看病,他竟然捧著那張匯錢的單子嗚嗚地哭了。馬玉紅領著劉歪脖去外面看病,人家只說了兩個字就叫他們回來了。人家說:“沒治。”沒治就只能等死了。劉歪脖見人只說一個字,疼。聽他說話的人沒一個不感到身上某處發疼的。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劉歪脖終於嚥氣了,村街上再也聽不到他扯破嗓子的喊聲了。劉歪脖,是給活活疼死的。

劉歪脖被埋到南戈壁上不久,馬玉紅就到省城去了。

有人說她是被劉巧蘭接走的,反正她家的街門一連鎖了好幾天之後,有人就傳出話來說,馬玉紅走了,去省城丫頭家了。

那時候馬三多剛剛從不斷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