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闔上眼睛,她又嘆了口氣:“唉,我真想念家裡的席夢思床。”詩蘋望著她,她很快的睡著了。再看看燕珍,也早已入了夢鄉。用手抱住膝,詩蘋感到毫無睡意,美嘉的幾句話勾起她許多回憶,思潮起伏,越來越亂。又披了一件衣服,她悄悄的走出帳篷。迎接她的是一陣撲面而來的冷風,她不禁打了個寒噤。火邊,她詫異的發現江浩仍然坐在那兒,正默默的在火上添著樹枝。她走了過去,江浩驚覺的回頭來看著她:“怎麼還沒睡?”他問。
“睡不著,想出來看看!”她打量著四周,月光很好,到處都朦朦朧朧的,樹木是一幢幢的黑影,遠處溪水反映著銀白色的光芒。她深深的呼吸了一下,脫口而出的念:“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很美,是不?”江浩問:“有一個畫家能把這景緻畫出來嗎?”他望著遠處,低聲說:“我本來對繪畫和文藝有興趣,可是我卻唸了森林系!”“為什麼?”她問。“出路問題,像做生意一樣,這是投機!”他對自己冷冷的嘲笑了一聲,又接著說:“我的出身是孤兒院,從小我為自己的生活奮鬥,我怕透了貧窮,我不能學一門無法謀生的東西,再去受喝西北風的滋味!”
詩蘋默默不語,這使她想起嫁給克文的另一個原因——
貧窮。他有錢,這是張長期飯票。
“你覺得美嘉怎樣?”江浩忽然問。
“美麗、善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詩蘋說。
江浩注視著詩蘋,黑眼睛裡閃著一絲奇異的光。
“我以前追求美嘉的時候,追她的人起碼有一打,能夠打敗這些人而獲得成功,我認為自己簡直是個英雄。而且,和她訂婚還有另外一個好處,她家庭富有,而她又是獨生女,她父母準備送我們出國。我久已想出去唸書,也出去淘金,我渴望金錢和名譽,我渴望成功!”他看著火,雙手握拳,詩蘋可以從他的拳頭裡看出屬於一個青年的壯志和野心。他抬頭對詩蘋惘然一笑說:“你可以認清我了,一個庸俗的、平凡的人!”“未見得如此,你的想法並沒有錯,青年不追求金錢和名譽又追求什麼呢?從小,我們的父母和師長教育我們都是要有遠大的志向。我一直到二十歲,還幻想著有一天能拿到諾貝爾的文學獎金!”“你寫作嗎?”他問。“二十歲以前我寫作,二十歲之後我的志向是做一個最平凡的人——我不再追求任何東西。”
“為什麼?”“我認為人生只有‘現在’是最真實的,其他全是虛幻,為了渺不可知的未來,我們常常會付出過多的代價,到頭來仍然是一場空的!二十歲我遭遇了一場變故,一個我可以為他生也可以為他死的男孩子和另一個女孩結婚了,這使我看穿了一切,名、利、愛情!”
江浩深深的望著她。“你好像給我上了一課!”
“不!”詩蘋有點慌亂的說:“別聽我胡說八道,這月光、這夜色,以及這營火使我迷惑,我講了許多不該說的話!青年人應該有點抱負的!”“你說‘青年人’,彷彿你已經很老了!”他笑著說。
“我常覺得自己很老了!”
“你多少歲?”“二十六!”“比我還小兩歲,那我成了老頭子了!”
他們相視而笑。夜並不寧靜,山風在樹林中穿梭呼嘯,附近有不知名的蟲在此鳴彼應。但月色是柔和的,那閃爍的星星也是柔和的。江浩抬頭看了看天,沉思的說:
“只有在山裡,只有在這種晚上,和大自然距離得如此之近,我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我總覺得有兩個不同的我,一個我拚命孜孜於名利的追求,另一個我卻渴望著一份安寧、和平而淡泊的生活。”“或者每個人都有兩個不同的我!”詩蘋說,感到一陣悽惶,她的一個我已嫁給了趙克文,另一個我卻失落在何方呢?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