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前面目送著它們。馬圈裡只剩下了活著的父親和死去的棗紅馬,還有兩隻藏獒,一隻是再次昏死過去的岡日森格,一隻是因失血過多癱軟在地的大黑獒那日。
父親長出一口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光脊樑的孩子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來躥進了馬圈。他“那日那日”地叫著,撲到大黑獒那日身上,伸出舌頭舔著它左眼上的血,舔著它肚子上的血。他以為自己的舌頭跟藏獒的舌頭一樣也有消炎解毒的功能,甚至比藏獒的舌頭還要神奇,只要舔一舔,傷口立刻就會癒合。大黑獒那日吃力地搖搖尾巴,表示了它對昔日主人的感激。
父親的傷勢很重,肩膀、胸脯和大腿上都被大黑獒那日的牙刀割爛了,裂口很深,血流不止。岡日森格情況更糟,舊傷加上新創,也不知死了還是活著。大黑獒那日還在呼呼喘氣,它雖然站不起來了,雖然被棗紅馬踢傷的左眼還在流血,卻依然用仇恨的右眼一會兒盯著父親,一會兒盯著岡日森格。
一個身強力壯的鐵棒喇嘛背起了父親,一個更加身強力壯的鐵棒喇嘛背起了大黑獒那日,一個尤其身強力壯的鐵棒喇嘛背起了岡日森格。他們排成一隊沿著小路朝碉房山最高處的西結古寺走去。
光脊樑的孩子跟在了後面。無論是仇恨岡日森格,還是牽掛大黑獒那日,他都有理由跟著三個鐵棒喇嘛到西結古寺去。快到寺院時,他停下了,眯起眼睛眺望著野驢河對岸的草原,突然發出了一聲尖叫,驚得三個鐵棒喇嘛回過身來看他。光脊樑的臉上正在誇張地表現著內心的仇恨,眼睛裡放射出的怒火猛烈得就像正在燃燒的牛糞火。
野驢河對岸的草原上,出現了七個小黑點。光脊樑的孩子一眼就認出,那是七個跟著父親來到西結古草原的上阿媽的孩子。他朝山下跑去,邊跑邊喊:“上阿媽的仇家,上阿媽的仇家。”
很快就有了狗叫聲。被鐵棒喇嘛揹著的父親能夠想象到,狗群是如何興奮地跟著光脊樑的孩子追了過去,好像他是將軍,而它們都是些衝鋒陷陣的戰士。父親無奈地嘆息著,真後悔自己的舉動:為什麼要把花生散給那些孩子們呢?草原不生長花生,草原上的孩子都是第一次吃到花生,那種香噴噴的味道對他們來說是前所未有的。他們跟著父親,跟著前所未有的香噴噴的天堂果來到了西結古,結果就是災難。七個孩子,怎麼能抵禦那麼多狗的攻擊?父親在揹著他的鐵棒喇嘛耳邊哀求道:“你們是寺院裡的喇嘛,是行善的人,你們應該救救那七個孩子。”鐵棒喇嘛用漢話說:“你認識上阿媽的仇家?上阿媽的仇家是來找你的?”父親說:“不,他們肯定是來找岡日森格的,岡日森格是他們的狗。”鐵棒喇嘛沒再說什麼,揹著他走進了赭牆和白牆高高聳起的寺院巷道。
光脊樑的孩子帶著領地狗群,涉過野驢河,追攆而去。
又是一次落荒而逃,七個上阿媽的孩子似乎都是逃跑的能手,只要撒開兩腿,西結古的人就永遠追不上。他們邊跑邊喊:“瑪哈噶喇奔森保,瑪哈噶喇奔森保。”好像是一種神秘的咒語,狗群一聽就放慢了追撲的速度,吠叫也變得軟弱無力,差不多成了多嘴多舌的催促:“快跑啊,快跑啊。”
藏獒是由一千多萬年前的喜馬拉雅巨型古犬演變而來的高原犬種,是犬類世界唯一沒有被時間和環境所改變的古老的活化石。它曾是青藏高原橫行四方的野獸,直到六千多年前,才被馴化,開始了和人類相依為命的生活。
在楊志軍的筆下,獒王虎頭雪獒、岡日森格、黑色的獅頭母獒那日以及它的同胞姐姐果日、以前的飲血王党項羅剎後來的多吉來吧等等在征服與被征服中,在自信豪邁與威嚴殺氣中,在剽悍不羈與忠於規則中,用威風凜凜的刀牙、奮不顧身的抓撲,完成自己的使命。
楊志軍簡介
出生:1955年 籍貫: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