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然而下一個瞬間,兩個人頭便被放到了他的眼前——一個是之前被自己射死的安祿山的首級,他的後腦還插著那支乘龍箭;另一個則是安祿山之子安慶緒的人頭,他的表情慌亂而驚詫,似乎沒有想到自己居然要和自己的老子一樣,斃命在這萬頃的白雪之中。
“驚弦。”上方的人聲音虛弱但是開心。下一個瞬間,兩個人頭被隨手扔開,葉依山的身形一個不穩,居然險些栽倒在李驚弦身上。
這樣貼近的距離讓那張熟悉的容顏重新映入了自己的眼簾。束髮的金玉髮帶已經不知道哪裡去了,只留一頭吮滿了鮮血的烏髮沿著他的肩膀垂了下來。他的眉梢和髮梢上盡數凝結了血跡,整張臉也被血抹了個遍。
葉依山微笑著看著他,伸出滿是傷痕的手臂和塗滿了鮮血的手指,輕輕地撥開了李驚弦身上的積雪。他的動作因為重傷而顯得失力,但是卻十分堅決。他的手捧起李驚弦鎧甲上的一抹白雪,再放手時那抹白雪已經被他袖口裡流出的血染紅。然而葉依山絲毫沒有顧及自己的傷勢,只是緩慢而堅決地清理著李驚弦身上的白雪,最終將他從雪地裡挖了出來。
天策將軍的鎧甲因為曾經覆蓋了積雪而變得寒冷刺骨,葉依山卻像是感受不到溫度一樣,將李驚弦牢牢地摟在胸口。李驚弦張口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於是他只好放棄,只是用一雙眼睛溫柔地凝視著葉依山,目光中似有未盡的話語。
“驚弦。”絲絲縷縷的血線隨著葉依山口唇的張合而流了下來。葉依山苦笑地看著李驚弦,道,“我恐怕……逃不過這一劫了。”
李驚弦搖了搖頭。儘管是輕微的弧度,卻依然被葉依山察覺到了。藏劍少爺伸手抹了把積雪,用體溫融化了雪水,將之輕輕擦在李驚弦的臉上,清理著他臉上的血垢。但是,漸漸地,他的手已經失了力道,甚至再也不能捧起一捧白雪。
“驚弦……”
葉依山依然是笑著的。即使渾身血汙,他的笑容依舊溫潤如同玉石。恍然間,兩人的處所並不是血戰過後、白雪覆蓋的戰場;而是西子湖上的遊船畫舫。畫舫裡,君子如風的藏劍少爺煮著青梅酒,而紅衣銀甲的天策將軍也難得解了頭上的紅翎,從善如流地欣賞著西湖的盛景。
李驚弦溫柔地凝望著眼前的人,漆黑的瞳仁滿滿都是對方的影子,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事物。他用盡渾身的力氣直起身子,在藏劍少爺的唇邊輕輕一點,然後便帶著微笑閉上了眼睛。
葉依山笑著回應了他,將他的臉埋在自己的胸口。然後,他也閉上了眼睛,便是維持著這個動作,永永遠遠地定格在了白雪覆蓋的人間。
……………………
葉依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夢見藏劍五莊主將自己收歸門下的情景。他親自教自己問水訣與山居劍意,親自教自己詩書禮樂,親自教自己開爐鑄劍。
然而,他傾盡三年心血所鑄造之長劍,卻換來了藏劍山莊另外四位莊主的不屑一顧。
他一度以為是自己不夠努力,自己的作品不夠完美。但是,無論他再怎麼努力,似乎也得不到除了五莊主葉凡以外的任何一人的稱讚。
他甚至被同門嘲笑。而那些劍廬的守衛,縱然表面上不能表現出對這位少爺的不屑,但是私底下的嘲弄卻是少不了的。
葉凡對他說:“士為知己者死,終究會有人賞識你。”
葉依山當時尚是十六、七歲的年紀。他捧著剛剛鑄好的鐵劍,懵懵懂懂地問師父:“倘若賞識我的人並不是正派人士呢?”
葉凡只當他說的是惡人谷一眾,於是便開解道:“無論正道邪道,都有心中所追求的真理。若有一人,並非正道人士,但是卻與你心交神交,真正地賞識你的才華,你大可放下一切去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