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那個月亮,已由釣形漸漸地展寬,如同一隻船,在那深青的海一般遼闊的天上飄動。星光也顯得稀少,一閃一閃的如同銀魚脊樑,被月映得發亮。幾縷淡淡的雲縣,從速天的極處投來,如一條素練似的,要將那隻月舟牽走。牆角、樹梢、房屋都把影子鋪在地下,一塊一塊,一枝一枝,浸在青色的月光裡,斑斑點點如水底的石頭和珊瑚樹。
此時那個大夫韓秀才的家裡突然有怪客走入,將韓大夫喚醒,逼問他說:“十九年前你在甘州府住過不是?那時正是年底,下著大雪,在來安店裡有一個孤身少婦產了一個孩子,被同店住的那個涼州知府的侍妾給換走了,……到了次年春天,你又到涼州府裡去邀功、求賞,帶著官人去搜後,意圖將那個孩子也奪回去,以致將那可憐的少婦逼走。是不是有這件事?現在,我只問你:十九年來那方二太太換去的孩子到底有下落沒有?現在他在何處?你要據實說!”兩隻又瘦又硬的手已掐住了韓大夫的喉嚨,月光透進了破窗欞照在這暴客的臉上,只見他病容慘暗而兩目卻發著兇光。
韓大夫的老婆子早已嚇得鑽進了破棉絮裡,不敢作聲。而韓大夫戰戰兢兢,他的腦裡忽然憶起一件早已忘掉了的舊事,那件事至今仍是個謎。方二太太、秦媽跟那孩子始終也沒有找著,不過那家人方福,後來被人教了,他設法回到了涼州,便傳出去旅店換子及高山遇盜之事。方福的一隻腿已成殘廢,到了涼州住不到半年,一條老命便即嗚呼。現在連涼州府都不知換了幾任,早先的那位方大人,也不知調到哪兒去啦。
韓秀才當初並沒得到甚麼便宜,不過甘州旅店裡的情形他是知道的。他坎坷了一輩子,來到這裡才混上了一碗飯,以他那半通不通的醫術,冶死過幾個人,可也碰巧治活過幾個人。到了近年,他老了,他在此地討來的晚婚的婆子也生個女兒,他的老境更為潦倒,對於早先的事,除了有時跟人誇誇口,表示他走過許多地方,連早先的涼州府臺他都見過,那件換兒子的怪案子,他連對他老婆也沒有談過。不料今天忽然翻了案。他被掐著脖子,葡卜在炕上,老淚低垂,聲音悲慘,表示他對於那件事情的後來結果完全不曉,那被換去的孩子是個男孩子是絕對無疑。但後來是死是活,落於誰手,他是真的一點也不知道。他並且說:“早先我在裡邊攪亂,也不過是圖幾個錢花,多說了幾句話,也沒太多事,方知府沒給我甚麼好處,那位抱走了方家女兒的娘子……曖喲就是您吧?太太!您千萬留下我這條老命吧!”
對面那忿怒的人,兩隻手漸漸地鬆開了,嘆了一聲,現出非常失望的神情,又咳嗽了一陣,然後以拳頭擂著韓秀才的頭,嚴厲的說:“過去的事不准你跟別人提,今晚的事更不許跟別人說!否則我就殺了你!”說畢,轉身走去,門戶都未響,窗外依然月色悽清,此人已無蹤影。
而十分鐘之後,那店房裡的一匹馬已然備好,店門也已敞開了,店裡的人可能還都正在熟睡,一點也不覺得,韓鐵芳卻被人用手推醒,他驚得睜開了睛晴一看,炕前的人的模樣卻看不大清,他急忙坐起身來,順手掣劍,噹的一聲,寒光已出了銷,而炕前站立著的人,卻按住了他的手說:“你這時才抽劍已然晚了!告訴你,你還得磨鍊,這樣子走路是要吃大虧的。”
韓鐵芳聽出來說話的聲音,不禁更為驚異,就說:“啊!”
這個人卻說:“不要驚訝,我特來向你辭行,幸蒙救助,現在我的病已略覺著好了一點,趁著今晚月色甚明,我要走啦。將來……咱們再會吧!望你放心向西走去,少鬥氣,多謹慎,便無舛錯!”說時轉身要走。
韓鐵芳卻拉住了此人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