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遠。
拓跋珪看到一股鮮紅從無頭屍首的下體慢慢流出來,漸漸凝成一灘稠釅的血紅,然後,再幹成黑紅。
一隻灰鳥從頭頂飛掠而過,低喪的鳥鳴響徹天空。
血洗之後的大街非常安靜,橫門以內曾是著名的“長安九市”,東三市裡商賈雲集,西六市裡手工作坊密佈,然而,現在,只得素袍白影一人,漫步其間,仿若閒庭信步。
“大司馬,不可再往前走了!”幾條人影匆匆出現,盔甲鐵劍碰撞出冰冷的響聲,為首一人疾步追至獨行人身後。
“前面的土牆……是做什麼的?”慕容衝溫聲道。
高蓋遙遙望了一眼,“那是禮廟泰一的圍牆,我們的人攻到那兒,就攻不下去了。”
慕容衝凝視著,禮廟他自然是知道的,漢人常常為了表示重視禮教祭祀而修建的東西。他在長安住了四年,雖未親身逛過,但也知道新朝王莽執政時,根據陰陽五行在城內大力興建了辟雍、泰一、靈臺、九廟等等十二座建築,每處形制大致相同。外圓內方,周圍夯土築牆,兼闢門挖溝——此刻倒好,沒幹上祭祀的正經用途,倒成了阻礙他們奪城的有力工具。
他淡淡道:“莫不是進了城,還要一寸一寸打巷戰麼?”
落高蓋半步的段隨苦惱道:“巷戰不好打哇,刁民們地形熟,他們若真反抗到底,我們傷亡太大啦!”
“大司馬,您看!”高蓋突把手往土牆上方一指。
亞字形的重闈裡,走出幾名男子。
“天王苻堅!”段隨叫道。
拓跋珪正好隨小隊返回段隨身後,他瞥到慕容衝目光一沉,依舊的眸如流彩,只是,裡面掠過的卻是冷酷寒色。
再轉眼瞧苻堅,他老了許多,眉間有深深皺紋,不變的是那股在逆境中也絲毫不減的氣勢。
就是這樣的兩個人,相隔十年之後,再次相遇。
“高蓋。”慕容衝道。
“在。”
慕容衝吩咐了句什麼,在場所有人呆了一呆,高蓋有些遲疑:“大司馬,何必——”
“去。”
高蓋咬咬牙,單膝跪下:“末將以為——”
慕容衝側首看他,他沒有說什麼,但高蓋卻頓住嘴。
“我不會留無用的人在身邊。”好一會兒,慕容衝慢慢開口,“你不做,會有其他人去做的。段隨?”
“是!”段隨出列,一個字不敢再多說,轉頭佈置去了。
高蓋跪在原地,慕容衝像忘了有他這個人,也不再望苻堅,他只是高昂著頭,臉上露出某種輕侮的微笑。
城牆上,俯瞰突然從四面八方湧過來的皮衣皮袍或盔甲森森的鮮卑士兵,苻堅道:“這些白虜都是從哪兒來,竟聚集如此之眾!”
楊定道:“當年陛下遷鮮卑四萬戶於長安,十餘年過去,是以成勢。”
苻堅攏眉,他想起久遠的一日,曾命人在阿房遍植數萬株桐竹,種成之日,他攜鳳皇前往觀看,映入眼簾的,不僅是鬱鬱蔥蔥的樹木,更有攜家帶眷如蟻遷徙的他的族人。
阿得脂,阿得脂,伯勞舅父是仇綏,尾長翼短不能飛。遠徙種人留鮮卑,一旦緩急當語誰?
幾時,何處,聞過這首歌謠?
遠徙種人留鮮卑,一旦緩急當語誰!
他嘆了口氣,忽橫戈一指,朝牆下道:“爾輩群奴,只配放羊牧牛事爾,何敢前來送死!”
慕容衝輕蔑地勾了勾嘴角,“奴則奴矣,既厭奴苦,復欲取爾見代。”
苻堅聞言,不知怎地,目光中閃過一抹古怪的憐憫與柔情。他揚一揚手,內侍上前,他吩咐一句,內侍彎腰轉身,不多時捧一個大方漆盤呈上,楊定注目,卻是一件疊得齊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