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位以來,雖然極力復法,但總難以回覆到最初。所謂慮不遠不足以成大功,工不大不足以傳永世,既然如此,貧僧懇請陛下降旨,在京城擇一僻處,開鑿一處可與天地同久的佛門石窟!”
帝聞言一震。
曇曜繼續道:“不造則已,要造,便造一處可與莫高相媲美的永世基業。世間物之堅者莫如石,石之大者莫如山,若能以山為室,以石成像,那才顯出我朝赫赫大氣,豈是一般泥塑金身可同日而語哉!”
“哈哈哈,原來國師也想與樂僔一樣創出一番大事業!不過——確實是個好主意!”年輕的帝彷彿也想象到了那種豪氣萬丈、擴地千里的氣勢,一捶床畔:“朕即刻下旨,選西郊——唔,武周山那塊吧,那兒是要道!”
“由貧僧主持?”
“當然。”
曇曜難掩激動之態,雙目熠熠發光:“貧僧接旨!”
“朕只提一個要求,”皇帝道:“既然‘帝即如來’,那朕希望國師能將開國以來的皇帝刻入佛像之中,首座自然是太祖道武,餘下依次為明元、太武、景穆,朕也沾沾光一齊算進去,共刻五尊為善。”
“貧僧明白。”
“莫高莫高,莫之與高。朕便賜石窟名為雲岡,在雲之端,彼之高岡,國師以為如何?”
“十分好。莫高雲岡,以後必然齊名!”
興奮過後,帝似乎仍有說話的興致,舉起手邊多彩的那串玩意兒問他:“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曇曜看看:“喜利媽媽——是皇家的族譜罷。”
“不愧是見廣聞博的國師。”帝滿意的笑笑:“你看這上面東西雖然多,而且會一代一代多下去,可是朕卻清楚地知道哪一樣是誰繫上去的,有些什麼故事。你說,這些祖傳的習慣,看起來是口頭的、最靠不住的,實際它才真正在人們心裡,是不是挺奇妙?”
曇曜道:“這個貧僧聽說過,說是每一樣代表一個人。”
“沒錯,而且朕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每個人繫上去的,不是代表他自己,卻是代表他最心愛的那個人。譬如太祖的爺爺昭成帝,繫上去是代表慕容王后的金步搖;太祖的親父和後來成為他父親的親叔,繫上去的是代表獻明皇后的姜蘭,只不過一個是銀飾,一個是玉飾……而太祖,他最奇怪,居然什麼都沒系。”
曇曜想了一想:“也許是心懷天下吧。”
“答得真好,”帝笑著,語氣卻非贊同:“可是從昭成帝開始,或者說從更早的開始,哪個拓跋先人又不是心懷天下呢?”
曇曜一時無言以對。
帝接著道:“‘衛王之亂’,國師聽過沒有?”
“皇室密辛,甚少聽聞。”
“也難怪,當年太祖刻意把它壓下來的。”帝笑笑,漫不經心的拾起一張小刺柏弓,“衛王,乃太祖二弟,名儀。”
曇曜揣摩著用詞:“兄弟間發生了不愉快的事?”
“何止不愉快,衛王糾集了兵力要篡位哪。”
“……”
“實在是讓人頂想不透的一件事兒:從所有口述或記載來看,太祖與衛王從小感情就是極為深厚的,長大後也一直如此。甚至直到兵變前,太祖還親為衛王擺了生日——你說,衛王怎麼說反就反了?”
曇曜真正想不出怎生答,避開道:“那衛王后來——”
“整個事件開始得快,結束得也快。據說衛王當時完全有條件一箭要了太祖的命——他從少時就是北方第一的神箭手啊,可誰知他居然沒射出去,束手就擒了。經此一役,太祖性情大變,後面再發生的那些事,大家都知道了。”
曇曜沉默下來。
“退下吧。”帝終於道。
曇曜無言,行禮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