筲水的決心,往往水還未挑下大壩扁擔和木筲便一起從肩上滑下。他固執地將筲中餘水倒掉,重去溝裡將兩筲灌得外溢。
第一次挑水,太陽一杆子高出去天黑下來尚未回來,劉氏慌慌地去大溝裡尋找,卻見躍進正用後肩挑著兩滿筲水弓著腰深一腳淺一腳走來。
“你還沒長夠身量呢,這樣會壓得你不再長的!”劉氏既生氣又心疼,可她還是看著大孫子將兩滿筲水弄回家裡。今年放暑假時,小鬧子的個子不僅超過了妹妹水水,甚至已與大他四歲的小叔兆財不相上下,因此,當鄧吉昌答應兆財不再去公社上中學時,躍進也提出不再上學,並且非常的堅決。
鄧吉昌從孫子堅定的目光裡看到了自己年少時的影子,後來他站出來為躍進開脫,說不上就不上吧,躍進和兆財都上了五年學,也算文化人了。為證實自己的體力,躍進當天忽哧忽哧地一連挑了七八擔水回來,直到將家裡的那口大缸灌滿為止。這樣,鄧家今年一下子多了兩個掙工分的勞力。
只要留心,其實到處都是歲月流逝的痕跡。有一天兆富當著劉氏的面用剃刀刮臉時,劉氏清晰地看出了兒子身體所起的變化。兆富雖然如先前一樣消瘦,但身材硬朗挺拔,臉上的鬍鬚已完全不是前幾年黃軟的樣子,變得粗黑堅硬,刮臉時發出喳喳的聲響。“兆富二十八了。”
根據兆富的年齡,劉氏同時算出了紅霞二十三的準確年齡。
兆富的婚事是一直以來壓在劉氏心頭的石頭。最早的時候,劉氏想透過媒人儘快讓兒子娶妻生子,當她忽然想到紅霞其實是最可意的兒媳人選後,她變成了兒子婚事的最大障礙。上門提親的連劉氏這一關也過不了。
河父海母26(2)
“由他去吧,我不管,找不著就打光棍算了。”與時同時,劉氏處心積慮地為兆富和紅霞創造在一起說話做事的機會,時時處處留意兩個年輕人見面說話的每一個細小細節,為每一次他們親暱的語言和動作而暗自興奮,臘白的臉上因此掛上紅暈。
在劉氏看來,兩個年輕人的事兒已板上釘釘,就差誰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
捅破這層窗戶紙的是劉氏的女婿曲建成。他在去縣裡開會時,與魏縣長說起了紅霞的婚事,並說了他的想法。“兆富很了不起,是我們河海鄉的科學家。”曲建成雖然事先並不知道劉氏的心思,也不知道魏縣長夫婦怎麼想,而她說的話,恰恰是所有人都在想的一件事,包括紅霞本人,所有人的期望都是同一個結果。
一切似乎變得水到渠成,劉氏在得到紅霞羞澀的默許後,甚至打算一邊打發鄧吉昌去跟未來的親家正式定親,一邊抓緊時間為兆富趕製新婚被褥(為兆富結婚準備的棉絮因存放多年已變黃),年節前就為二人完婚。
可幾乎突然間鄧吉昌的去世卻將她所有的計劃都打碎了。
草橋溝挖成以後,鄧吉昌每年大地封冬前都要沿著草橋溝大壩在河海之間走一遭,如前些年他每年都查探黃河入海口一樣。但完全讀懂河父海母之地秘密的他卻不再象多年前那年為了弄清一個個難解的疑團,而是變得漫無目的,行動變成了一個無法改變的慣例。
“你的腿不行了,也上了年紀,別再犯這傻勁了。”鄧吉昌再次出門時,劉氏一反默許的常態對他說。但她卻從男人的目光裡看到了不容動搖的堅定神色。其實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無法阻止丈夫。對出門的男人,她象往常一樣為他準備年節才吃上的白麵饃饃,並親自將一條比自己的纏腳布還要長的布條為鄧吉昌打好綁腿。
鄧吉昌一去五天未歸,破了近幾年的先例,因為以往沿草橋溝走一遭的時間是三天。起初,劉氏還以男人上了年紀腿病又加重來寬慰自己,但這天夜裡她做了個夢:自己家那根粗粗的屋樑突然伴著一聲巨響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