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璈縱著她及時打住,眼底深處卻閃動起了不明顯的譏誚。
不可能麼?
哪兒有什麼是真的不可能的?
只要桑大將軍死了,桑家覆了,那還會有什麼是可為難的?
只可惜自己的小舅子年歲實在太淺,不足以撐起一府門戶。
否則設法立小舅子為桑家的家主也並非全無可能。
不過此事為時尚早,徐璈不想說多亂了桑枝夏的心思,順著她的意思岔開了別的話題,等她睡下推門走了出去。
徐明輝正在院子裡坐著,手邊的小桌上橘燈如豆,身邊灑下大片月華,光亮瞧著倒也很足。
煞風景的是小桌上堆了一小堆書本紙張。
他的手中拿著的是出自徐明陽之手的功課。
徐明輝看著手中輕飄飄的幾張紙,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灰中透黑。
徐璈本來是想找他說點兒什麼的,注意到他的神色不對,果斷選擇轉身就走。
可還是遲了。
“大哥。”
徐璈的背影猛地一僵,身後傳來的是徐明輝氣若游絲的顫聲:“大哥。”
“你說,明陽這孩子……他……他以後可咋整?”
徐家祖上至今出過很多武夫,真的不曾出過白丁。
徐明陽很有可能會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盲流。
他識字,但不如不識。
就徐明陽那一手歪七扭八雜,糅眾家之所長全都化作己身口中歪理邪說的特殊天賦,他還真的不如一個字都不認識。
起碼完全不認識的話有一點好處,不會把論語穿入春秋中胡編亂造,也不會將四字成語拆解得七零八碎再扭曲組拼。
最後竟是拼湊成了眼前這副不堪入目的殘忍景象。
這可怎麼看得下去?
徐璈早已領略過徐明陽的無人能及,靜默著沒接話。
徐明輝捏著手中鋪滿墨跡的紙手指發抖,語調恍惚懷疑人生:“他……他竟是不如一個不曾讀過書的……”
沒讀過書的人不會提筆亂寫瞎說,人家不懂不會傷害任何人。
徐明陽似懂非懂,無差別地屠殺每一個給他檢查課業的人。
偏偏這小子還非常自信!
自信到讓徐明輝頭皮發麻。
徐璈想到每每看到徐明陽落筆揮灑都在嘆氣的老爺子,斟酌良久遲疑道:“起碼他字兒寫得還行。”
三歲啟蒙名師教導,勤學苦練筆耕不輟,糟蹋了那麼好紙好墨,苦練之下還是有點兒成效的。
勉強能看。
徐明輝絲毫沒有覺得被安慰到,反而是覺得更扎心了。
徐嫣然字型娟秀清透暫且不說,徐錦惜太小還不曾握筆也不必多言,擺在他手邊的另一份兒是徐明煦的。
徐明煦剛滿四歲,但若論筆鋒,竟是已經勝了徐明陽不少。
而且徐明煦是難得的過目不忘,或許不知深意,可老爺子教導的課業完成得比徐明陽好出不知多少,小小年紀便已有了令人無法忽略的聰慧。
徐明陽不行。
徐明陽憨實得令人頭疼。
他只想去找霍尖蛋打架,以及如何鞏固自己在村裡的江山野果……
徐明陽的腦子裡竟是隻有那些沒逮住的蟈蟈兒!
徐璈看著徐明輝灰敗的側臉繼續沉默。
徐明輝哆哆嗦嗦地掐了一下自己隱隱作痛的眉心,話聲苦澀:“想我三歲開蒙,五歲熟讀論語,七歲便可提筆做文章……”
“這弟弟我實在是要不起了,”
“給你了,從此以後你來教……”
“你不要的,我作何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