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身素白的布棉衣,凍得臉發紫,但倒比以往所有時候都氣定神閒,安然地坐在案几前寫字,寫了好多張一模一樣的,他停下筆,輕聲念道:“夕曛定行雲,紅塵隔前因。高峰窺皓月,身是眼中人。”撫摩著面前一張素箋,目光瑩瑩而嘴角帶笑。
倒像個忘懷世事的讀書人。看他活得還挺好,楊寄心裡愈發憤恨,嘴角都垂了下來,冷哼了一聲方道:“死到臨頭,裝這模樣給誰看?”
皇甫道知循著聲音的方向望過來,從他的角度看去,楊寄的臉被分割在橫七豎八的木條外,猙獰之餘竟覺好笑,再仔細打量,竟也穿一身素服,不由笑道:“我大楚信奉木德,而你的騶虞旗用絳紅,大約想著木能生火。既然你從大楚得到了現成便宜,這會兒想是來拜謝我的?”停了停又道:“可是這樣的喜慶日子,為什麼不穿紅?哦!是在為沈沅服素?何必呢?天下女人千千萬,我告訴你,你很快就會忘記沈沅,投入到無數個溫柔鄉中。高矮胖瘦、賢愚媸妍任君擇選,沈沅這樣普通的女子,哪裡還能在你眼中!”
楊寄氣得攥著拳頭,狠狠在窗欞上捶了一下。沈嶺握住他的手腕,對裡頭笑道:“建德公說笑了。如果兩情之間,只有容色足以一觀,那麼,建德公所書寫的詩篇又是為誰而作?”
他看出皇甫道知手一顫抖,更是篤定地笑道:“公在前朝,尚是皇子的時候,春日褉宴就以這首詩而名動朝野,無數良媛閨秀為之心動,而後便是庾太傅長女嫁入建德王府,想來也是無數人眼熱的好姻緣吧?”
沈嶺仔細觀察著皇甫道知的神色,裡頭這位目光閃動,神色茫然,雖然極力剋制,還是漸漸顯出哀愁和頹廢。沈嶺冷笑道:“兩情相悅,本無關於相貌,無關於地位,甚至無關於生死。譬如沈皇后,雖然不在了,但於現今的陛下而言,愛並沒有失去,只是改變了擁有的方式,原來可以肌膚相親的,現在只能神魂相交,可是神魂相交的愛意,比肌膚相親更為長久,幾乎永不磨滅。那麼,建德公,庾家的女郎是否對你始終如一?你對她呢?遺憾嗎?這樣的不忘,是因為遺憾太深而形成的嗎?……”
皇甫道知爆發出一陣怪異的大笑,笑聲響亮,而內裡虛弱,他的淚水隨著笑顏落得零零如雨,而窗外另一個人,亦是遏制不住心中的痛苦,可是哭得卻比他爽利舒暢得多!
皇甫道知瘋了一樣,把寫在紙上的詩篇全部塗畫成黑色,又一一撕爛,拋灑在天空中,斗室中漫天飛舞著黑色的紙屑,而他的雙手,也被墨汁浸染,盡數變為黑色,五指揸開,顫抖著,最後抓到了自己的頭髮上,把梳得精潔的髮髻,扯得零散。
沈嶺眯了眯眼睛,此類惡人,仍不自知,傷他的心,傷他的身,都要傷到根骨裡才能罷休。沈嶺咄咄又道:“建德公心狠手黑,眾所周知。近日太極殿縱火不用說了,前此孫淑妃之死,只為了攻訐我們陛下,害了一條人命不說,淑妃宮中宮女宦官,一一綁家人為質。那個被陛下斬首的宮女,流著淚對陛下說:她不敢說實話,若她不死,則家人俱死,既如此,不如自己身死,求得家人平安。陛下當時揮淚處斬那個宮女,如今宮女家人獲救,想來建德公的惡行,也傳播民間,載於青史,萬世不能翻身了。”
他最後瞟了瞟楊寄:“陛下,殞命容易,好活卻難。請陛下處置。”
沈嶺的話,其實已經點亮了楊寄灰暗的天空。是啊,阿圓不在了,可是他的愛還在,他們的感情永亙千古,無人能易。楊寄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淚滴,感激地看了沈嶺一眼,又看了看呆坐在那兒,面如死灰的皇甫道知:“建德公,愛,無可愛者,名,無可頌名,行屍走肉而已。你放心,我不會擔著弒殺前朝君主的惡名,我會讓你活著,雖然只這一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