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走後,他再一次問母妃,他的腿到底是怎麼殘的。
母妃回答不出來,她只說父皇以後一定會保護好他。
她總是這麼說,可他已經聽厭了這個答案。
或許他以後再也不會問這個問題。
他一個人來到那個小山丘上,坐在輪椅上卻能看到別人的頭頂。
那天下午一切如常,看到人也只是那些眼熟的,只有一個例外。
一個白白瘦瘦的小男孩,一個人小心翼翼地順著那條路走。
太遠了,他看不清那個小男孩的面容和神情,只能看出他很猶豫,很小心,走幾步,停一下,接著再走。
他好像也不知道要走到哪裡去,只是出來走走。
走到靠近小山丘時,又走回去。
鬱斐一直看著,看著他越來越小,直到消失在白夏苑。
白夏苑。
是林貴妃曾住過的地方。
他知道了那個小孩,原來是他的七皇弟。
他最敬佩的人,林忘玄的外孫。
自那以後,有意或無意,他見過好幾次小男孩。
他總是一個人出來,安靜地看看外面就回去。
有時候走得很近,他能看到小孩的面容。
他從沒見過長得那麼好看的小孩,抬頭時,安靜漂亮的眼睛,讓人見之忘俗。
他也發現了小孩的變化。
初次看到小男孩時,他還會對外面好奇,會四處看看,後來小男孩好像對外面的一切都不再感興趣,好像外面一切和他無關。
後來,有過一次波動。
他撿到一隻受傷的小狗。
那狗很小,不到三個月,他彎著眼睛把它抱了回去,腳步看著歡快了不少。
第一次面對面見面是在太學,那年鬱寧七歲,他十二歲。
他能感覺到小男孩很喜歡他,他們第一次對視,小男孩就沖他笑,不經意就會發現小男孩在看他,然後對他笑。
這個從冷宮出來的小男孩,被越來越多的人喜歡,他身邊越來越熱鬧。
他一直以為這些會和他無關。
直到他跑到怡和殿,拉著他的袖子要他陪他去玩。
他說他喜歡高處,小男孩就帶他坐熱氣球去皇宮最高處。
誰也不懂那一刻他的感受。
他看似是皇宮中最不爭不搶的皇子,其實是這皇宮自尊心最強最敏感的皇子。
自尊心強到不願意跟能跑能跳的人一起玩。
敏感到站不起來後,連視線的高度都要計較,自虐又自愈地嚮往高處。
他一個人封閉在那個壓抑的書房,用詩詞文章武裝自己,要說真的多喜歡,也沒有,不過是偽君子罷了。
他被弟弟拉出來,被他帶到那麼高的地方,被推倒人群的熱鬧之中。
十年後,病弱弟弟坐在龍床上,說皇兄喜歡高處,這天下最高處原來是龍椅。
不是的。
那一晚上是他記憶中的最高處。
再也超越不了的高度。
鬱北征說,他是小寧唯一一個第一次對視就笑的人。
他知道。
那年夏天,被拉著走的小男孩回頭,看到他也在看他,立即就笑了。
淺淺的,乾乾淨淨的笑。
這世上大概沒有人會不喜歡。
鬱北征拿著聖旨來給他,上面是少年天子一筆一畫心甘情願寫下的把皇位給他的旨意。
鬱北征問他,為什麼不能耐心等等。
他們都知道這皇位,鬱寧坐不久,為什麼不能再等等,讓他好好坐幾年,完成他的心願。
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