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拾階而上,想起那年去舊京時念了陸游的這首詞。當時景弘笑我,說情景意皆不相通。時今時日又如何?我若有所思側目望去。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細長的眼皮微妙地轉來,他慢慢接道,“錯錯錯……”
葉片飄零轉落,鋒利的邊沿切碎我與景弘之間透明的壁壘。眉睫線交,四目相凝,情緒激烈翻滾。卻只得最終微笑。
我說:“景弘,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你我朝夕共處,我竟不知道你也懂得了詩詞歌賦。”
我已經有許久沒有這樣對他笑過。我總想把一切感情逼迫出一個水落石出。總是對他彆扭、總是對他嚴苛、無法對他溫柔,但是以後……再也不會了吧。我決絕地站在最後一層通往正殿的臺階,左腿在上右腿在下,微微側首含一縷笑。水晶般通透浩瀚的藍如縵鋪展,迎風獵獵的皇旗成為幕布般的背景揚展在我的身後。
“你這種不舒服的笑容,真使人害怕。”他喃喃說著,仿若寂寞若有所失。單薄的眼皮下包裹著兩抹黑亮的幽柔,那般哀怨地瞧著我。柔軟的髮絲全部隨風向後展揚。潔淨地仰望著我的臉,像要馬上被拋棄了的孩童。
你瞧,景弘,你又開始了。
你不肯把手遞給我,又不願意讓我先行遠走。
這是一段縹緲的難以確認的感情,只因你一次也不肯給我承諾。
迎接我們的鼓聲又在敲響呢,你說你不會後悔,所以我就放過了你。雖然事實是我們早已經踏進無法再放過自己的世界。
因這是你的選擇,而我,只好配合。
滿朝官員的臉大多腫了胖了,大明的江山在永樂大帝這一代短暫囂張地繁盛昌茂著。番國列使遠遠地追隨身後獻上錦盒。不肯臣服的酋首,也被捆綁獻於殿上。
談笑聲,驚羨聲,議論聲,像以誰為圓心圈圈擴散,充塞耳鼓。
毫無來由,我想起《平家物語》開頭的引詩……
祗園精舍鐘聲響,訴說世事本無常。娑羅雙樹花失色……好似春夜夢一場。
一切繁奢均如幻象,二世為人的我,早已無法分辨何為真實何為虛幻。就像我難於猜想世界上是否真的有過一個潑辣女子,她叫鄭椿萱。
睜開雙眼,雙腳立足的方寸,就是真實的世界。
用手觸碰,帶著溫暖的指肚,才是可靠的溫柔。
你的眼睛正看著我,一如千百次我回眸你總在看著我。
於是我就輕易地向你啟齒微笑了。
不去管朝堂上九五至尊正要開口,不去管腳下的世界是否下一秒崩潰為鏡的碎片。到了這樣的地步,我再也不會逼迫你,難為你,與你鬧彆扭了,好嗎……景弘,你看著我的話,我也毫不猶豫地回望向你。
你那羞澀的笑容沒有被年華改變。
你還是當初我無法不去心憐的少年。
所以,你就是世界,這裡就是真實!
——那,就是鄭和的決定呢。
“一路辛苦了,聽說你們在各國建立了柵欄貨艙是怎麼回事?”散朝後,朱棣興致盎然地問我。
“回稟萬歲,有些地方民風淳厚,有些地方卻宛如盜匪。對我們帶去的貨物滿眼覬覦又不肯正經做生意。不得已,只好設一基地。船一靠岸便先設立柵欄、建起城垣圍築,把錢糧安置其內。”
“不錯。之前先帶訊息回來的那個……呃,江南梅家的,也是這麼說。”
猛地聽到皓雲的訊息,我心裡閃過一絲微妙的情緒,表面卻淡淡答覆:“梅皓雲幫了不少的忙。他精通番語,為船隊做翻譯,先前修船籌款說服江南眾商家也是由他牽線。”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