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嚴嵩十分重視他的獨子,凡疑難大事;必須與他商量,甚至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以至於朝中有‘大小二丞相’之稱。他父子二人濟惡,迷惑主上,招權納賄,賣官鬻爵。官員求富貴者,以重賂獻之!更有那不知廉恥者,拜他門下做乾兒子,即得升遷顯位。有人作詩嘆道:‘少小休勤學;錢財可立身。君看嚴宰相;必用有錢人’!”
“譬如說北方統帥先有仇鸞、後有楊順,皆是貪生怕死,只知鑽營搜刮之輩,卻因為賄賂嚴氏,竟能執掌北疆防務!每次韃虜來襲,都不敢出兵救援;直待賊人滿載而歸後,方才篩鑼擊鼓,揚旗放炮,鬼混一場。為了掩人耳目,甚至殺害我大明邊民,充做韃虜首級,解往兵部報功!有這樣的統帥在,韃虜真是如入無人之境啊!”
“再說我沿海一帶,因富庶被視為肥差,自從嚴家父子掌權後,那嚴世藩便明碼標價,拿出一萬兩可做一個知縣,三萬兩可做一個知府。那些排班候缺的官員,典賣家產、四處告債也湊不齊這麼多錢,‘聰明絕頂’的小丞相,竟然讓他們先打欠條,上任後按照一分利分期還清。這樣上去的官,自然要刮地三尺,敲骨榨髓,哪裡還會管草民的死活、地方的安定?”
“於是乎,那些被敲詐乾淨的富商、走投無路的漁民、以及一些不得志的小吏、書生,便紛紛加入倭寇,為之嚮導!據說倭寇之中,中國人的數量竟然多達七成,真倭反而只有三成。因此倭患不僅屢撲不滅,而且氣焰益張!若不是被颳得怨氣沖天,這些人縱使再兇殘,也不至於跟那些卑劣的倭人攪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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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顆毒瘤不去,像東南、西北這樣的疾病會越來越多,我大明朝病入膏肓的日子也就不遠了!”說完長長一串話,沈煉的聲音卻依然如金石一般,一字一句:“我這次去北京,就是要會一會這大小二丞相!”
聽著沈先生的長篇大論,沈默心頭升起一絲明悟……這才是他給我上的最後一課呢。沈默基本上贊同沈先生的觀點,只是他隱隱覺著,將國事糜爛的責任,一股腦推到某個人的身上,似乎有些偏頗,不過現在不是辯駁的時候,而是如何打消他這個可怕的念頭。
沈默搜腸刮肚一陣,才小心翼翼道:“先生,若是按您所說,嚴黨如此勢大,清流力量又如此弱小,咱們是不是應該暫避鋒芒,徐徐圖之,不該和他硬碰硬啊。”
沈先生的臉上流露出明顯的失望之情,他本以為經過自己的一番慷慨陳詞,沈默應該已經激動甚至衝動了,誰知這個學生聽完之後,依然我行我素,反倒勸他不要衝動,沈煉一陣氣餒,不由生硬道:“若是人人都只圖自保,敢怒不敢言,那何日才能剷除禍國鉅奸?拖一日我大明就病一分,拖得久了,病入膏肓怎麼辦?”
“科道言官們呢?”沈默輕聲問道:“四十五名給事中,二三百名都察院御史,這些人難道都是嚴嵩的黨羽?”
“當然不是!”沈煉眉毛一挑道:“只有不知廉恥之人才會依附嚴黨,稍骨氣的便不會與他們同流合汙!”
“那他們為何不說?”沈默皺眉道,他感覺自己距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沈煉無奈的嘆口氣道:“一場大禮議,讓聖上對士林疏遠無比;一場百官哭門,又讓嘉靖朝的廷杖開了先河,聖上自此酷待言官,動輒便打,以怵人心,鉗制人口。眼見著一根根硬骨頭被打斷,駭得朝臣噤若寒蟬,哪個還敢與聖眷正隆的嚴閣老放對?”
“聖眷。”沈默輕吐出兩個字,便噤聲不言了。
但這已經足以讓沈煉如遭雷劈、呆若木雞,屋裡空氣如凝滯了一般,就連油燈的光,也突然晦明晦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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