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來了,不為安撫,只為陪伴,陪伴這位苦命的兄弟,與往昔的痛苦不堪,作最後的話別。
果然,不等他回答,徐渭便頹然道:“我知道,這都是命啊,你說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呢?”猛灌幾口酒,弄得滿臉水淋淋道:“我生在官宦之家,長在文運之鄉,又從小才具超人,按說富貴功名該如探囊取物才是。卻偏偏生在正德十六年二月四日。年為辛巳,月為辛卯,日為丁亥,時為甲辰。
用八字推算命格,卻是註定要一生坎坷潦倒,最終成為天下第一的倒楣人物。”
第二五八章 李郭同舟
冷的月光下,一個老男人在流淚傾訴,另一個不算凝神傾聽。
只聽徐渭道:“其後果不其然,出生一個月便妨了天子,一百天又妨了父親,真是無父無君有的在背後指指戳戳說:地上一個人,天上一顆星,這孩子便是顆喪門星!”徐渭嘴唇哆嗦著,手指深深插入髮際,用極大的勇氣回憶道:“到了我十歲那年,我的生母被視我為己出的嫡母賣掉,養育我教導我的嫡母,又在我十四歲那年鬱死,我便成了孤兒……”
“後來在兩個哥哥的拉扯下,勉強讀書,中得秀才,還成了親,妻子雖然沒什麼學問,但對我極是體貼。”回憶至此,徐渭已經淚流滿面了:“原本以為否極泰來了,誰知道厄運遠未結束,之後數年裡,我科場連番不利,兩兄先後去世,祖宅已屬別姓,徹底無家可歸了;只好借居西城岳家一隅,誰知愛妻又中道棄世,百計無方之下,還是老師他們湊錢,幫我贖回了祖宅,這才不至於露宿街頭,死於飢寒……”
起先徐渭說自己,是天下第一倒黴,沈默還覺著言過其實。但現在,光聽聽他的經歷,便已經毛骨悚然了,實在想不出,還有比他更慘的。捫心自問,如果換成自己是他,可能早就找根繩子上吊,結束這悲慘的一聲了。
賊老天,你睜睜眼,怎麼吧所有的苦難,都加諸於這一個人身上了?!
然而徐渭還頑強的活著,雖然潦倒、雖然偏激,卻從未失去過正直,也從未放棄過改變這一切的努力。僅憑著一點,他就比這世上絕大多數人強,包括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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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裡,徐渭喝了很多,說了很多,還喋喋不休的罵人,把自己從小到大積攢下來的鬱悶,一次性吐了個乾乾淨淨。等第二天酒醒,卻什麼也記不起來了,只記得沈默一直陪著自己,遭了一晚上的罪。
轉頭看看,沈默已經不在了。
坐在那裡發會兒怔,徐渭才看見桌上擱著杯濃茶,端起來一邊喝一邊回想自己昨天的表現……
他不是不識好歹之人。自然知道若沒有當初沈默指點迷津。他還在自己地窠臼中繞不出去。這次鄉試肯定又會失利。所以他對沈默地感激之情。根本無法用語言表達。可昨天裡他卻如魔障附體。不停地無理取鬧。對沈默幾次三番進行侮辱。只是稍微回想一下。他便覺著自己簡直是混蛋加三斤。還能算是個人嗎?
腦仁嗡嗡作痛。便想起身去向沈默道歉。誰知這時門開了。沈默又出現在屋裡。手裡還拎著個大食盒。笑著對他道:“正準備叫你。自己倒起來了。”
徐渭囁喏道:“拙言。我我……昨天地事……”
沈默笑道:“過去地事情不再提。你我兄弟之間。不用婆婆媽媽。快喝醒酒吧。喝完了咱們好出發。”說著開啟食盒。從中取出幾碟醒酒青口。還有一個大瓦罐。掀開蓋。一股熟悉地酸香味便撲鼻而來。
徐渭地眼圈一下便紅了……兩人當初在青藤書屋一起讀書時。他因為時運乖。心事重。所以喜歡借酒澆愁。且動輒便爛醉如泥。每當第二天醒來地時候。便會喝到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