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已五十有六,已到知命之年,早知無論帝王將相,皆是殊途同歸。誰也逃不了化為黃土之日,本當安然面對,不復多言。然恐世人不察吾衷,謂吾一生“沽名釣譽、邀取直名”又有三五諫言不能達天聽。故而作此書,為吾徒言之:
“觀吾一生,實頑蔽不靈,觸行多懲。然夙恭門素,得奉教於君子。耳濡目染,身體力行,總懷報效安民之心,不敢沽取虛名於己身。觀吾一聲,碌碌無為,建樹全無,每每對鏡自顧,見一白髮老叟,方知壯志未酬、馮唐先老,便不禁清然淚下,肝腸寸斷。然棄自總髮,至出仕二十餘年,州閣鄉黨,見許愚慎。朝廷衣冠,謂無釁咎。平生所作驚世,無非上疏彈劾奸黨矣,亦非刻意而為之,不過見遍地腥雲、滿街狼犬,乾坤倒懸,卻無人敢言,偶一憤懣之舉矣
“古人云“聖人一怒而安天下民。汝師不過芥子,無聖人之能、更無聖人之德,亦絕無邀取直名之心。所言所行不過是“吾當說當為。矣。吾不能因天下人裝聾作啞,便賣裝聾作啞,吾乃聖人門徒,所秉承者。不過聖人教導,行吾當行之事。譭譽皆非吾意矣”
看到這兒,沈默的眼前模糊了。心酸憤懣的感覺充溢著他的心胸,在展開這封信前,一路上他設想過好幾種師傅可能說的話,有可能是停停教導;有可能是慷慨陳詞;有可能是指點江山等等”就是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篇滿帶著委屈和痛苦的自白書。
在他的印象中,老師是私熟中嚴厲苛刻的老學究,是碼頭邊瀟灑作別的真名士,是朝堂上與奸黨勢不兩立的強項令,是刑場上慷慨赴死的鐵漢子”但無論哪種,老師的形象都是腰桿挺真,面上帶著輕蔑倔強的表情,這一點從未變過。
但現在,他終於看到了老師痛苦脆弱的一面,原來老師並不是不在乎。他的佯狂、他的豪放不羈,都是為了麻痺自己那顆驕傲的心,,是的。老師是驕傲的,從來都有強烈的自尊心,但現實讓他一次次遭受打擊。從來沒有真正舒展過眉目,平生所作唯一一件大事,也遭到不少人的非議,,
是的,有很多小人非議於他,沈默也有所耳聞,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沈煉就是仗著自己有兩個貴門生,知道自己不論惹多大禍。都能安然無恙,才敢鋌而走險。彈劾嚴家父子的。不然為什麼他最早上書,卻安然無恙,逍遙自在?而跟著上書的楊繼盛等人,卻死的死,殘的殘,沒一個好結果呢?
特別是今年,嚴黨倒臺之後,上面幾次放出風來,要重新任用那些因為觸犯嚴黨而被罷官的官員。其中沈煉的呼聲就很高。當時沈默覺著。老師就是不答應復出,也會跟高興的,所以樂觀其變。同時,那種沈煉“沽名釣譽、所謀非小”的說法,也就更加有市場了。
雖然絕不是主流,但十分的刺耳。也傳到過沈默的耳朵裡。按照沈默的人生哲學,不管你幹什麼,總會有人說怪話的,你若是跳出來爭辯。就正中了他的下懷,成了他出名的梯子,所以沈默一直保持沉默。希望時間能帶走這些無聊的質疑。但他終於知道,自己錯了,大錯特錯!他能做到寵辱不驚,雲淡風輕,是因為他擁有的太多了一一路走來“六首狀元、天子門生、最年輕的封疆大吏,最年輕的部堂高官。這些耀眼的光環便一路伴隨著他。讓他根本不用在乎別人的誹謗。更沒必要為自己辯護。
但老師不是啊,”他幾乎已經一無所有,所以無比珍視正直的名聲。也就無法忍受別人的質疑,甚至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只聽到那些質疑他的聲音,卻看不到更多人凡爽許他的在後面的文字中。沈煉甚至發出。“如果當舟,北宣府的刑場上,是不是就不會引來這些質疑?,的哀鳴,可見謠言對其傷害。已經到了刻骨的地步。
一位註定要名垂青史的英雄,臨死前卻在為自己的名譽苦苦自辯,這既是他自己的悲哀,也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