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直起湘簾的明窗前,張居正侃侃而談。他所說的‘一條鞭’法,就是將一州一縣的所有田賦、徭役以及各種雜差和貢納,統統編為一條,折成銀兩交納,並由官收官解。稱為‘一條編’,因為編與鞭同音,故而後來都稱‘一條鞭’。
在一條鞭法出現之前,農民對朝廷的負擔,主要有四部分,一是土地的田稅,二是特產地要向朝廷貢納土產……比如杭州要貢茶,湖州要貢綢,雲南要貢木頭等等……三是壯丁要服徭役,四是,在正役之外,還有各種額外的雜差。
這一套賦稅制度,是極為不合理的。先看農民,因為交納田稅,均是谷麥實物,所以,每年夏秋交稅之期,先由各保各甲收齊稅糧,用車船送到鄉里,再由鄉及縣,由縣及府,由府解運各布政使廒倉,其間不知要耗去多少運力差役,又不知因沿途損耗,層層盤剝,糧戶平白增加多少負擔同時,他們還要負擔沉重的勞役,在正役之外,官府隨意加派雜差,免費大量使用勞動力,嚴重影響農民正常的生產活動,並將其牢牢的束縛在土地上,使社會缺乏自由的勞動力。
結果便是,農民苦不堪言,掙扎在破產線上,出現大量的逃亡,而國家,也因為貪官汙吏的層層盤剝,蒙受了巨大的損失。尤其是缺少可供支配的銀錢,長期在經濟危機中不可自拔。
改革勢在必行,早已成為有識之士的共識。事實上,在一條鞭法之前,自洪武后期,至今一百五十年間,本朝便已經出現了一系列的賦役改革,如‘均徭法’、‘均平銀’、‘綱銀’、‘徵一法’、‘十段錦法’、‘一串鈴法’等等,由不同人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提出、施行。
可是,無論名稱如何,他們都將‘賦稅折銀徵收’,作為最主要的一項改革內容,而且貫徹的是‘賦役合一、統一折銀’的原則、換言之,‘賦稅白銀化’,已成為經久不衰的呼聲,它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衰亡,反而愈發的響亮起來。因為它一改歷朝歷代實物納賦、出丁服役的傳統方法,既為民眾減輕了負擔,又利於朝廷增加收入,利國利民,不是誰能任意抹殺的。
而一條鞭法,正是之前眾多改革集大成者,最先由嘉靖九年的內閣大學士桂萼提出,他構想‘以一切差銀,不分有無役佔,隨田徵收。’緊接著,屯田御史付漢臣正式疏陳:‘頃行一條鞭法,十甲丁糧總於一裡,各里丁糧總於一縣,各州縣總於府,各府總於布政司,通將一省丁糧,均派一省徭役。’先帝當時批准,先在南直隸、湖廣、山西等省的十餘府中試點。茲後至今近五十年,因為嘉靖朝局的惡劣性,以及反對者的橫加阻撓,此法推行時斷時續,到了嘉靖末年,竟然有偃旗息鼓的危險。
但形勢在一個人登上權力舞臺後改變了,這個人就是高拱,高肅卿雖然有很多的毛病,但他是個很純粹的改革派,對一條鞭法是不遺餘力的支援,所以從入閣的那天起,高拱便開始大聲疾呼,要求在全國推行此法。
可大權仍然掌握在內閣首輔徐階手中,徐階對一條鞭法的看法,與高拱截然相反,他認為此法不可取,‘鉅商大賈雖多有資財亦因無田而免役。致使衣不遮體、終歲辛勞的農民獨受其困。’而農民也因為‘新法不論戶之等則,只論田之多寡,所以許多人放棄田土,以避差役。’而且‘一條鞭法,不論倉口,不開石數,只開每畝該銀若干,致使吏書因緣為奸,增減灑派,弊端百出。’反對的理由同樣十分充分,高拱也沒法說服他。
但高拱這一咋呼,正如一石激起千層浪,許多地方官員紛紛上本附和,有高拱為他們據理力爭,哪怕是徐階,也不能視若無睹,只能同意由江西布政使宋儀望,廣東巡撫龐尚鵬,分別在贛粵兩地,擇數府施行,說起來,才不過剛剛數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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