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他們最後一天在小屋當義工,我們從半夜
一直聊到東方發白。我那天的狀態差到谷底,一顆心
五味雜陳,亂得很。
我那時主持了一檔節目叫《驚喜驚喜》,同時兼
副製片人。半年的時間,經手了上百個普通人心願達
成、夢想成真的故事,也經手了幾十對離散家庭的復
合案例。我成天站在螢幕裡給人宣佈著或成功或失敗
的親子鑑定書。一個又一個被拐賣的孩子和婦女,一
個又一個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故事,一個又一個徒
勞無功的臨終關懷,不治之症的、冤屈的、殘疾
的……那時心裡脫敏做得不好,代入感太強,整個人
迅速臨近了崩潰邊緣。我在做節目時喊:贈人玫瑰手
有餘香,讓我們匯集力量改變他的人生……可一下了
臺,立馬扎進了無邊無際的抑鬱之中。
我忽然好像掀開了一層紗布,猛然瞅見了現世中
最複雜陰暗的角落,猛然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是,實際
上對什麼都無能為力。那時出差的時候經常會遇見有
人撲通跪在我面前求助,讓我手忙腳亂之餘不停迴避
著目光,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那些絕望的臉……
有個月的時間,我每晚都在失眠。抑鬱焦
慮,嘴裡發苦,眼睛發澀,脾氣變得暴躁無比,生活
好像個籠子,又好像一副重擔,更像是一場山雨欲來
的重痾。
終於,最後一根稻草飄到了駱駝背上。
有一天,我在臺上念一封信,是一個四川瀘州的
老人寄來的。她在信裡夾了一張照片,是尋找失散了
30 年的女兒唯一的物證,換言之,她把尋找女兒的
唯一的希望交付給了素昧平生的我。我前一秒鐘還在
平靜地念信,後一秒鐘一下子崩潰了。有把刀子飛快
地刨開了苦膽,所有莫名的黑色都噴灑瀰漫了出來。
我直挺挺站在臺上,哭成了王八蛋……十幾年沒
那麼痛哭流涕了。我何德何能來承載這份重逾泰山的
信任?我去你媽的,哪兒來的這麼多的苦難?幹嗎來
找我……
我想,幫她找到女兒了就好了吧。之前不是有過
十八個小時就解救一個被拐賣婦女的先例嗎?不是有
過半個月就找到失散四十年親人的成功先例嗎?只要
我夠努力夠認真夠拼命,就一定能找到那個不知道是
死是活的女兒吧。
只要能找到她的女兒就好了,就算翻篇兒了,我
就能好起來了吧。
於是跑四川下貴州,找民政局公安局,一頁頁地
翻醫院出生證明、戶籍登記記錄……發動了上百個志
願者,聯絡了十一家報紙,轉發了近八萬條微博,甚
至動員了已經移民的當年知情人從拉斯維加斯飛回中
國……折騰了整整一個季度,線索終於全部中斷,一
直杳無音訊到今天。
我在尋親的過程中淪為一名暴虐的人。
基本上,所有的同事都被我得罪光了,身邊的大
部分朋友和很多老友驚異我變幻莫測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