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找到了病因,那便容易許多,晏仲再配以藥方熬煮內服,直到了初夏,顧妍已經基本恢復視覺,只是如阿齊那最先說的那般,夜視的能力有些退化。
但對於顧妍而言,已經是極好的結果。
這一年的初夏,燕京意外下了一場冰雹,不合時令。一週姓御史上疏直言是由於魏都向成定帝進讒言亂政,導致老天都看不過去了,要下冰雹以示怒氣天威。
如此激烈反對魏都,無疑此人正是西銘黨人。
彼時魏都早已成了成定帝的左膀右臂,半分離不得他,更何況是用這麼荒謬的藉口,成定帝大怒,要將周御史斬立決,幸得諸大臣力救才免其死罪。
周御史目眥欲裂,幾乎要在大殿上以死明志,魏都抬了抬眼皮看他一眼,勾唇輕笑,轉身就走了。
蔑視,這正是十足的蔑視!
此舉更引得西銘黨人憤慨激昂,一眾翰林,包括太僕寺少卿等等紛紛上疏。
雪花般的奏章唯一的妙處,就是放在龍案上積灰,這群大臣無一不是激憤地抒發言論,口中不計後果地謾罵不已。
柳建文一言不發,回了府中,便將自己關進書房。
明夫人瞧他的臉色有些不好,最近朝中鬧得又是沸沸揚揚,只好讓紀可凡去跟他談談,二人都是在朝為官的,總是知道一些。
紀可凡叩響房門:“義父。”
裡頭沉默了一會兒,柳建文才說:“進來。”
紀可凡進去時,柳建文一臉疲色地倚在太師椅上,看上去都蒼老了些。
紀可凡想到廟堂之爭,出聲說道:“義父,莫要太過憂心,閹黨勢力日益壯闊,非一朝一夕能夠剷除,我們不能灰心。”
柳建文卻問他:“子平,可還記得自己最初讀書入仕是為何?”
紀可凡忽的一頓。
幼年喪父喪母,孤伶無依,衣著單薄的他在冬夜倒在了柳府門前,被柳建文收留了去。柳建文還記得當初這孩子一睜開眼時,那種清澈純摯的目光。
小孩子從床上爬起來,跪在地上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後來見到他滿屋子的書籍,又跪在地上求他教授學識。
柳建文當初便問過他:“想讀書,是為什麼?”
紀可凡低頭想了想,抬眸堅定地說:“想吃飽,想穿暖,想天下人都能一樣吃飽穿暖。”
與那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有異曲同工。
時隔十多年了,柳建文再次問他這個問題。
紀可凡怔了怔,淡淡笑道:“溫飽、太平。”
給天下溫飽,創萬世太平。
紀可凡的心念,始終如一。
柳建文突然覺得胸中一酸,想起楊漣曾經對自己說的話,世事變遷,他們要求的,不過是不忘初心。
那個江南煙雨朦朧的小鎮裡,小兒們朗朗上口的唸書聲。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從現代而來,在這個陌生的時空,唯心心念念這幾句,始終如一,未曾改變。
他抬頭看著紀可凡微笑,是鼓勵的,是欣慰的,二人的弧度都是如出一轍。
“子平,你申調了金陵?”
紀可凡點點頭,“已經觀政結束,我想去外頭歷練一番,燕京金陵,各有一套機構,在那兒,並不比京都差。”
柳建文點了點頭,“年輕人,有衝勁是好事。”他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我老了罷……”
可不老了嗎?鬢髮花白,已然遲暮。
紀可凡愕然:“義父……”
柳建文擺擺手,“不用多說。”他站起了身,“我去一趟王府,晚膳大約不會回來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