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嫂點點頭,一隻手忙著去拉扯小滿起來,另一隻手抹著眼角,嘴裡還不忘半開著玩笑:“小子,去了花花世界,開了眼界,千萬別忘了初心,否則,我第一個不饒你。”
小滿拿剩飯去餵狗兒,摸著狗頭輕聲說:“我不在,你看好家。”
當初撿到的狗崽子已長成了大狗,彷彿聽懂了他的話,搖著尾巴汪汪叫著答應。
小滿去藥鋪辭工,與周掌櫃和兩名夥計道謝道別。
夜裡,兩個人在床上緊抱著,小滿把頭埋在紅杏頸窩裡,心裡翻湧著許多話,好半天,卻只是壓抑著說了一句:“我會回來的……”
紅杏在他懷裡點了點頭。
說完這句,他再也不能開口,鼻子一陣陣發酸,只知道再多說一句,一定是會哭出聲來。
他不願哭,他已大了,他要她放心。
她也不願哭,她也要他放心。
三更,四更……始終是這樣抱著,誰也沒動過,天光還是慢慢亮起,別離的時刻到了。
紅杏送他去碼頭,再送他上船,眼睛泛了紅,臉上還是帶著笑。
汽笛聲響,船動了,她還一動不動地站在沿岸。
小滿狠下心,迫著自己別過頭去,紅著眼眶深吸一口氣,生生將淚忍住。
在船上,他認出幾張同一個村子的熟悉面孔,簡單招呼過一聲,仍是一個人靜靜地待著。
他放下行囊,也是紅杏替他整理的,事無鉅細,每件衣服、每樣小物品都規整得井井有條。
他在裡面去尋她送給他的香囊,忽然摸到一個手絹包,開啟來,內裡是並不多的幾張錢,小心翼翼地摺疊在一處,心裡知道這就是她積攢下來的全部,鼻子一酸,先前隱忍住的淚水終於全數溢滿眼眶。
小滿是頭一回坐船,在船上大部分時間都是平穩的,偶爾顛簸起來卻和坐在車上的顛完全不一樣,從頭到腳都挨不到實處,似浮非浮,似沉非沉,讓人難以忍受。
船廂裡的人太多,馬車上的蘿蔔似的擠成一堆,不可避免的嘈雜。
緊挨著他的人體散發出各式各樣的氣味,腳臭味,汗水味,陳年衣物上的黴味,還有江水的氣味,鹹的,腥的,彷彿被稀釋過的血液。
周遭的人還在不停地說話,說的什麼他卻聽不清楚,也不想聽。
在這種顛簸和擁擠裡,加上那些複雜的氣味,他的胃就好像被一隻手抓緊又放開來地來回揉捏,所有吃進去的東西都被攪得不停翻滾。
他的手始終放在口袋裡,緊緊抓著那隻香囊,彷彿這就是他唯一的依靠。
小滿就這樣在船廂裡蜷縮了一日一夜,明明睏乏極了,但是因為那抑制不住的嘔吐感,基本上沒怎麼睡著,到下船時,雙眼熬得通紅,跟個鬼似的。
天還沒有破曉,他兩隻腳踩到地上,還有些發軟,腦子又昏又漲,不過凜冽的江風驅散走了嘔吐感和深重的睡意,冷得刺骨,使人不得不裹緊衣服。
他努力地朝前望去,然而這會兒晨霧正濃,什麼也望不見,這世界彷彿是盤古才用斧子開闢出來的,四下裡只有一片朦朧混沌的灰。
跟在隊伍裡往前走了一陣,新世界的輪廓才一點點隨著熹微的晨光顯現在他的眼前。
無數艘巨輪列隊停泊在望不到邊的江上,一根根筆直的桅杆直插雲霄。江水翻騰,滾滾巨浪被初生的朝陽染成了金色。
放眼望見的一切都是大,只有大,人就顯得更加渺小了,好似稍微一個分神就要被吞沒掉。
小滿不由自主屏住呼吸,手握緊又放開,眼睛也被越來越亮的朝陽映得發光發亮。
杏兒,等我。他在心裡輕輕說。
走過一小段路,便看見等在路邊的那幾個負責接應他們去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