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煊一路悠閒的走到張大千所在洞窟,只見這位老先生呆立在明代壁畫前。
張大千回頭苦笑:“真想剝開啊。裡面至少還有三層,甚至是四層,外層的明代壁畫跟裡面的晉唐壁畫相比,就好像是螢火蟲之比日月光輝。明誠,你知道這對一個畫家而言有多難受嗎?”
周赫煊指著身後的方向,說道:“那邊有幾十個洞窟被打穿了,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不清楚。”張大千搖頭道。
周赫煊說:“晚清道士王圓祿。”
“略有耳聞。”張大千立即有了印象。
周赫煊問:“你對王道士打通洞窟的行為如何評價?”
張大千憤然道:“毀壞藝術,那幾十個洞窟靠通道處的壁畫全被他糟蹋了。”
周赫煊笑道:“你對王道士的評價,就跟夏博士對你的評價一樣。”
張大千不服道:“怎麼可能一樣?我是為了藝術,那王道士全是出於私心。”
“王道士自己可不這麼想,”周赫煊說,“王道士雖然崇通道教,但他看到莫高窟的佛家古物,立即自發的留下來保護。他清理砂石,供奉香火,靠佈道幕化來籌錢保護莫高窟。有時候錢不夠用了,王道士還幫人抄寫道經。打通幾十個洞窟對他而言,意味著耗盡錢財,但他還是那樣做了,只為方便信徒香客們禮佛。你是為了藝術,王道士是為了禮佛,夏博士是為了考古事業。從主觀上來講,誰錯了呢?似乎都沒錯。你有理由批評王道士,而夏博士也有理由批評你。”
張大千默然,難以反駁。
周赫煊繼續說道:“你為了臨摹晉唐壁畫而毀壞宋明壁畫,而王道士為了籌錢,幾百兩銀子都賣掉莫高窟幾十箱古籍和數千經卷。這有什麼區別嗎?”
張大千辯解道:“當然有區別,我……”
周赫煊打斷說:“你剝掉的畫層在洞內,王道士建的太清宮在洞外。後人看到洞內的壁畫和洞外的太清宮,就會聯想到你們所作的一切,你認為這很光彩嗎?說句不好聽的,如果王道士當年沒有發現洞窟復室,那莫高窟的數千經卷如今還完好保留著。如果你沒有發現壁畫復層,那幾十年後晉唐壁畫也能完好無損。”
“你……罷了,我不再剝畫就是!”張大千氣得差點一口血吐出來。
周赫煊確實說得有些過分了,不該把張大千和王道士相比。雖然張大千對敦煌壁畫有所破壞,但他歷史上對敦煌學的研究發展立下了大功,是功是過很難說得清楚。
最大的難處還是國家太落後。
如果清政府繁榮強大,敦煌經卷也不可能遺失海外。當初王道士發現了莫高窟復室,裡面的數千經卷和數十箱古籍,本來是準備運往省府妥善保管的,結果因為當地官府拿不出六七千兩運費而作罷,導致大量文物被洋人用屈屈一千多兩銀子買走。
如果中華民國繁榮強大,那也輪不到張大千這個畫家耗費幾千兩黃金來研究壁畫,而是由國家組織專業的考古團隊進行發掘。
作為華夏子民,只能期待一個盛世的來臨。
到那時,不但能保護我們國內的文物,還能慢慢把遺失海外的文物收回來。
989【西北匪事】
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當週赫煊帶著依依不捨的婉容離開敦煌時,這裡已經迎來今年的第一場小雪。夏鼐、林國達、吳作人和林風眠四人,全都留在了莫高窟,周赫煊身邊只剩下婉容、孫永振和朱國楨。
白天就已經很冷了,晚上溫度更是低得嚇人。那輛破卡車又時常拋錨,周赫煊和兩個保鏢不得不親自上陣修車,回程的路上那是真鬧心。
眾人走走停停,終於過了武威地界,幾天後又進了永登縣的轄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