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領兩個孩子頂門立戶有很多難處。自己是無法把李小宏帶到身邊兒的,不如在這圪塔兒蓋房子、置地住下去;先麻煩她們母女再照顧小宏幾年,等他大些再接到自己的身邊來……他拿定了主意,才割下兩捆草搭到馬背上回村。
晚飯後,李宏先向湯老太太和紀玉瑤表示感謝,說“一年多來,你們寶貝似地把小宏捧在手裡,不僅操勞,還冷淡了玉堅,真是情深義重”……湯老太太聽得十分認真,臉上神色十分凝重。而紀玉瑤卻皺起了眉頭,好像嫌他挑著空筲圍著井臺轉,不抄井鉤子把水往上提。李宏趕緊把實話往外掏:“我確實下了決心要對得起翠蘭——她在不知道我生死存亡的情況下,給孩子取名‘李小宏’,證明他心裡始終裝著我這個不爭氣、少情義的人。我再窩囊也得對得起翠蘭這片心。可我眼下確實沒法兒把一個兩歲多的孩子帶在身邊兒……我是因為站不住腳才離家出走的,卻鬼使神差當上了杆子頭兒。我心裡知道當響馬沒有好下場,又看到兵荒馬亂沒盡頭,加上翠蘭的死使我悔青了腸子,才下狠心離開綹子當莊稼人的。我下半晌圍村子走了一圈兒,覺得妳們很有眼力:這圪塔兒很僻靜,山連山,溝連溝,林深樹密,是個藏身躲災的好地方。我想在這圪塔兒蓋棟房子,跟妳們軋個鄰居,魚幫水、水幫魚熬日子。不知師父和大姐能不能答應?”
紀玉瑤心眼兒不慢,嘴碼子來得更快,反問說:“你是不是想把我們娘倆兒當老媽子,繼續替你帶小宏?”
李宏皺了皺眉,又說了幾句心裡話——可也說得疙裡疙瘩兒:“我蓋完房子,置幾垧地,把一半兒記到修玉堅名下,算我耪青。”
湯老太太聽了兩個人的話兒有些硌耳朵兒:一個說是“當老媽子”,一個說“算我耪青”,這不是嘮牛蹄子嗑兒——往兩下掰嗎?便和顏悅色插嘴說:“李宏,你別再隨翠蘭管我叫師父了,一來我不敢當,二來讓外人聽了犯疑。你就照邊外人的習俗,把我這個老太婆叫‘大姨’吧。”
李宏是熟悉邊外人的風俗的:姑爺兒可以把岳母岳父叫“大姨”、“大姨父”的。他知道湯老太太是翠蘭的師父,也是義母,便連忙說:“我和翠蘭是有過婚約的,她心裡一直有我,我理當叫您‘大姨’,好好孝順你老人家的。”
湯老太太高興地點點頭兒,這才撿起方才撂下的話茬兒說:“你想在這兒落腳軋鄰居的事兒,讓我們娘倆兒商量商量——你也得歇歇了。”
西屋有鋪南炕,但平時不燒。紀玉瑤卸下房門那兩扇門板,鋪上被褥。等到李宏到西屋睡下了,紀玉瑤插上東屋門,低聲問:“媽,妳想答應他咋的?”湯老太太卻說:“答應不答應得妳發話。我只是想:就算他真心替翠蘭撫養小宏,一個孤身老爺們兒能把孩子帶好嗎?若讓他帶走,咱們能放下心嗎?也對不起那個走了的人。”紀玉瑤有些擔心地說:“他不老不少的,軋了鄰居常來常往,會引起閒話的。”湯老太太先說了句“腳正不怕鞋歪”,接著口風兒一轉,說:“你扒那胎泥,累了個茄皮子色,我心疼又上火。跟前兒沒個男人,咱們娘倆兒的難處還多著呢!”
紀玉瑤卻嘟囔了一句“年輕輕地累不死”。湯太太盯著她說:“你現在是年輕,離七老八十也還遠著呢。可這大半輩子就這麼捱下去?憑他‘追風沙’這過去的名聲,加上拔尖兒的莊稼活兒底子,若是再能從旁邊兒看出還有顆靠得住的心,我看……”紀玉瑤掐斷了她的話,幽幽地說:“媽,別說了。修巖倒出去的那腔子血,瓢潑大雨似地把我心裡那盆兒火澆成死灰了……姓李的要用玉堅的名兒買塊地,說什麼‘算我耪青’,多難聽!”
邊外的地主和一些逃荒戶(或特別困難的農戶),有一種叫“耪青”的租佃方式:地主出土地、種子、畜力,還借給一部分口糧;“耪青的”在這塊土地上種、管、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