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上了新軍裝。石玉璞覺得有了藉口兒,就在許彪跟前念秧說:“不知老當家的傷養好沒?他一定對咱們牽腸掛肚……”
許彪也記掛李宏,便叫他跑一趟。
石玉璞到塌了胯窩堡那天,紀玉瑤領孔慶賢、柳玉梅下地薅苞米苗子去了,唐百順等三人正在忙著耠弄小雜糧。湯老太太領兩個孩子坐在炕上,陪客人嘮嗑兒。她發現小白臉兒排長那對眼珠子,一個勁兒往外屋地骨碌——尚秀娟正撒著歡兒忙活飯。湯老太太便猜出了六七成。她旁敲側擊一打聽,石玉璞便供說還沒成家。晚上,湯老太太便和紀玉瑤通了氣兒。紀玉瑤心裡不願意親妹子找個當兵的主兒;可蹲在塌了胯這背旮旯子,自己也難幫她找到合適的主兒。她還覺得:若是尚秀娟動了心,自己也不能硬打橫,決定讓尚秀娟自己的夢自己圓——第二天早上,她讓尚秀娟送石玉璞去瞧看李宏。
剛上路時,尚秀娟夾個包兒——裡面是紀玉瑤捎給李宏的幾件單衣服——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頭兒;石玉璞牽著馬跟在她身後,離著一丈多遠。離開村子一遠,路上就沒了人影兒,石玉璞就攆了上去,橫隔四五尺,斜盯著尚秀娟耳朵丫子,試探地問:“三師姐,咋沒和大師姐她們一塊下地呢?”
尚秀娟暗笑他裝不住老實相兒了,又撿起了那晚上逗哏的話兒,故意漫不經心地說:“親媽親姐向著我,不叫我下大地。”
石玉璞見她賞臉答了話兒,便開啟了話匣子:“邊外這圪塔兒開生荒,跟咱們開原種地不一樣。清明前後放火燒掉野草,摳去樹茆子;穀雨後開犁扣高糧、苞米、大豆,接著起壠點穀子;小雜糧可以一直耠弄到立秋前……種子下地後,光薅不鏟——只在小苗一豁豁兒高時打完單棵兒趟一遍,就等秋後收糧食……”
尚秀娟覺得他心眼兒挺夠用:送過來的幾句嗑兒,不僅跟自己套上了老鄉,拉起了近乎,還表白了是正經莊稼院兒出身,不是好吃懶做的二流子——綹子裡是有些遊手好閒的二半破子的。尚秀娟想順藤摸瓜,便問了句“那你咋投奔了邊外的綹子”。
石玉璞便自報家門,訴說起身世:祖上留下了一垧多好地,父親領哥哥精心蒔弄,不愁吃穿;所以自己能讀了幾冬私塾。後來這塊地四周的田都被一家大財主先後買去了,自己家送糞進犁杖的路都被拱沒了。父親無奈只好把地也賣給了那家大財主,跑到邊外耪青。三年前父親去世後,自己不願再翻土垃坷兒,“十七歲便跑出來給‘三尾虎’當了馬拉子”……
尚秀娟聽出了他在放風兒——告訴自己他今年二十歲了。她覺得他挺透瓏,便把步子放慢些,斜眼掃掃他:披了一身兒新老虎皮,倒也挺掛架兒。她心裡想:三尾虎是會拉幫他的,若是他命大,興許還能撓扯個更大些的官兒……
走出十來裡時,石玉璞見她兩條腿倒騰得慢了,便獻殷勤請她“騎馬走吧”。
尚秀娟喜歡他體貼人,嘴上卻有點兒猶豫地說:“親姐倒是領我練過騎馬——不然的話,迎接你們的那天,哪敢讓我當馬僮?只怕你的馬欺生,把我甩下來。”
石玉璞便大包大攬地說:“由我牽著,保準兒妳像坐轎似地穩當。”說完,就把馬牽到了她身邊兒。
尚秀娟卻挑眼撥刺地說:“人家雖說是你們打火坑裡救出來的人,你也不該說這種話……讓人家把你的馬當轎。”
石玉璞這才發覺自己說話走了板兒:鄉下大姑娘,只有出嫁時才坐轎的。他顧不得擦腦門兒上的汗疙瘩兒,連討饒帶解釋:“對不起,是我發昏說錯了話,請三師姐千萬別怪罪。我……也算是邊外人,沒有那些烏七糟八的瞎說道。我們許管帶已經把小菊嫂接到了公館;連他都對遭過劫難的小菊嫂一個心眼兒尊重,我若是對遭過難的人有半點兒不尊重,那不是……安上尾巴就是驢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