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太爺的臭屁,對衙門裡吃皇糧的人來說,簡直跟炸雷一樣響,哪個敢不端穩手裡的飯碗?申末一到,大堂便擠滿了人。洪濤頂戴補服齊齊整整,邁著八字步踱進大堂。他仰頭望望“明鏡高懸”的大匾,橫眼掃掃繪著“旭日東昇”的屏風,走到公案後把補服的後下擺“呼嗒”一聲撩起,坐到了太師椅上。他挺直粗脖頸子,胖腦瓜子一動不動,轉動眼珠子把屬下盯了一遍,認準沒人敢不來伺候,這才開始訓活:“本縣奉旨治理建安,以貫徹朝廷旨諭為天經地義;有令則行,有禁則止,絕不因一己得失而越雷池半步。日俄均虎狼之邦,陳兵關東,火併爭雄;朝廷力主‘局外中立’,實為保國安民之上策,大清官民理當一體奉行不怠……”
這分明是扯大旗做兜襠布*蓋醜。可堂下大多數人還沒聽出來;聽出來的那些人,可也沒敢欠嘴丫子。在官場上混明白了的人,都是反覆研究過《溜鬚傳》的人。他們是不會給官老爺直羅鍋的,因為那是飛蛾撲火苗子——活得不耐煩了。他們還對拍馬屁十分精通:不注意場合、不選好時機,胡亂出手也會挨踢的。而恭維官老爺的見識超凡出眾,也得在他心順且身邊兒人少時;若老傻子似地亂張嘴,那可和虎口拔牙一樣懸乎!
洪濤見手下人一個個都洗耳恭聽,被震懾住了,接下來便不再隔靴搔癢,直接了當地往飛到臉上的大瘡貼起膏藥:“日前本縣得知日軍逮住俄國奸細,派穆克圖前往探聽虛實,確有轉圜之意。不料穆克圖不遵本縣謹言慎行之囑咐,懵然逞匹夫之勇,對日軍頂撞指責,惹惱彼之官兵,引發屠城之怒。本縣為父母官,不得不忍辱負重,親往緩頰,申明中立之約,請罷屠城之議。若非本縣說服山本少佐,則縣民慘死洋槍之下者,必數以百計矣!且累及朝廷與日本國邦交,罪莫大焉。穆克圖之遇難,固堪憐憫,然亦難脫自取之咎。自今而後,凡屬縣衙公幹之人,均當以維護朝廷體面為己任,不得望風捕影,不得附和流言蜚語。膽敢惑眾傳謠者,嚴懲不貸!”
在場的人,到這個火頭兒上才全都聽明白了:這是在往大家舌頭兒下塞麻核兒、在嘴唇兒外面貼封條。但對殺氣騰騰的縣太爺,誰也不敢禍從口出,全都閉緊了嘴巴。
洪濤接著便親自動手殺雞給猴看了:點出了五個和穆克圖關係密切的捕快的名兒,叫他們站在公案前,厲聲呵斥道:“爾等奉命巡邏,竟敢翫忽職守,聽任潑皮無賴於縣衙前滋事胡鬧;如不加薄懲,綱紀何在?自明日起停卯思過,如十日內不能具狀深省,即牌示開革,永不敘用!”
那幾個人驚恐惶惑,在師爺放屁添風般“聽清沒有”的追問下,只好從牙縫兒擠出了一句“聽見了”。
那個師爺便根據縣太爺的要求,支派人騎馬去通知縣內各社長“明日午時前到縣衙議事”。議啥事,他卻沒說明——洪濤要把維護權威的活動擴大,進一步為名聲打補丁兒。 。。
六
六六 天刮冒煙風
畢力雄把縣衙裡發生的事,說得眉眼分明。李宏懷疑地問:“你們在賊卵子窩兒安了眼線咋的?”畢力雄搖手說:“我可不敢太歲頭上動土——那徐堂長摔完耙子,就去找高會長放怨氣。高會長把我叫去陪酒;還沒撂筷,那幾個挨擼了的捕快又躥達去訴苦。”李宏便問“你們都支了些啥招兒?”畢力雄微微一笑,賣關子說:“你想知道就別忙走,去那圪塔兒看看就明白了——現在還不知靈不靈驗。”
李宏猜想他們會拱卒——民和官鬥,是沒法兒調兵遣將的。可要逼洪濤放出大筐頭、請回徐堂長、不再刁難穆克圖的朋友,得咋拱卒呢?
李宏吃完早飯,旁著風走到縣衙對門兒,找個茶館迎門坐下;要了一壺茶,慢慢地品。李宏說自己要等個朋友,請店家把門留出個縫兒——好在門朝東偏北,雖然也戧進些風,但還不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