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宏英坐立不安了整整兩個多小時,連旁邊的幾個乘客都能看出她的煩躁。等明顯感覺到飛機下降的時候,她終於鼓足勇氣,推醒身邊的柳鈞。見柳鈞睡眼惺忪地看向她,錢宏英立刻清清楚楚地說了三個字:「對不起。」她見到柳鈞一臉迷茫,並未領會,她不管了,剛才說出這幾個字,僅僅只是她的表態,她並不指望柳鈞有任何和解表示,那不可能,她說出來就行了。
飛機正好落地,錢宏英立即起身取包,拿上就搖搖晃晃地往前走。
柳鈞眨巴了好幾下眼睛才醒過來,看著錢宏英的背影,他想到剛才明明聽到一聲「對不起」,什麼意思?可憐柳鈞剛甦醒的腦袋塞車了好一會兒,一直塞到飛機停下,才想到,沒有原諒。他恨自己睡著,沒能當即反擊,讓錢宏英擺了一個姿態。他煎熬多年,才能放過爸爸,原諒錢宏明,而對於錢宏英,沒有原諒。
柳鈞心裡好生憋氣。沉著臉出去,卻意外看到有人舉牌接他,竟是安總派來的。柳鈞不得不想到此來的重大使命,忙壓下悶氣,換上笑臉,與接他的人打招呼。安總如此客氣,柳鈞反而擔心第二筆資金的到位。
司機對柳鈞也很客氣,一直問柳鈞能不能做成東海一號分段,說公司現在沒有拳頭產品,都等著東海一號分段來撐門面呢。柳鈞很奇怪,道:「你們的技術力量很強的,怎麼會沒有拳頭產品?」
司機見怪不怪地笑道:「我們現在不是國家抱著啦,沒有國家給的單子,我們沒法跟你們這些公司競爭。做同一種產品,我們的成本就是比你們的高。高哪兒?高我們有那麼多的人要養活,你們一個人幹的活兒我們四五個人幹,你說怎麼行,技術科再研究什麼東西出來都養不活我們。安總說你們研製出來的產品國內以後只有我們一家做,可以賣大錢,對不對?我們全公司現在都指望你們啦。」
柳鈞想到,以前爸爸廠裡的工人他可以一個不剩地扔給楊巡,甩包袱,就是因為那些人幹不了現在騰飛的活兒。可是安總不能甩,這些工人都是正式工,都得養著,而且年紀一把的人還無法分流到三產去。可是真正能操作新裝置的只有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人,即便安總三頭六臂,也無能為力啊。柳鈞開始理解安總的一些舉動。
司機不斷詢問東海一號分段究竟有多神奇。柳鈞正想擺脫來自錢宏英的陰影呢,就非常重視地、深入淺出地給司機講解東海一號分段的先進之處,困難在哪兒,為什麼可以在國內領先,目前類似裝置成本是多少,但國外產品目前實際銷售價格又是多少。司機到底是在這個行業混了那麼多年的,跟柳鈞對答得有模有樣。
柳鈞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師傅啊,既然上班工資還不到一千,為什麼不出來開計程車,您這車技多好啊。」
司機笑道:「開計程車多累啊,一天起碼做十二個小時,成天都在路上,一個月掙個兩三千的,多勞碌呢,連喝酒時間都沒了。我現在錢少,沒錯,可我是國家管著,錢少歸少,做人安心。柳總我看您三十多了吧?」
「是啊,師傅您四十出頭?」
「我五十啦。您看,我不操心,我閨女起碼一個月才能從我頭皮找到一根白髮。呵呵,再做幾年,我就退休拿勞保啦。您說,我們廠早年跳槽的那些人,去你們南方做得辛辛苦苦的,也就賺點兒辛苦錢吧,往後還沒勞保,哪有我們過得舒坦。我們都是普通人,別好高騖遠,日子過得安心就行啊。」
柳鈞聽得目瞪口呆,對這等安貧樂道的生活態度,他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再想想安總手下指揮著這麼一幫人,要抓進度吧,肯定抓不起來,這幫人無法用獎金來激勵;要抓質量吧,肯定也沒法抓,做壞了你總不能把他不到一千的微薄薪水也扣光吧;而且還沒法開除,按這位司機的說法,領導要是做得過分,他就召集公司裡的七大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