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柳鈞被副總派遣的職員領著參觀工廠。令他想不到的是,在這樣一家國營大廠裡,見到的核心裝置也都是國外進口。而國產的新裝置,用領路職員的話來說,質量比改革前造的還差。總之這一天的所見所聞,讓柳鈞有點兒六神無主。他試圖找出符合邏輯的理由,可是沒有,他無法想通這一切。
回頭,父子倆拿著第一張訂單和爽快開出的定金,又攜產品去談出口採購。不等柳鈞說出汪總的提議,柳石堂早已想清楚,第一批的產品非做量不可,一舉在抄襲模仿者成事之前將研發費用賺回,將利潤賺足。當然,有樣品在手,有滿腹經綸的兒子現場流利而自信地解答技術問題,柳石堂如虎添翼。
回來,找誰製造的問題,擺上議事日程。雖然內貿有少量定金,外貿有信用證可以貸款,可七折八扣下來,應付生產有餘,添置新裝置依然不夠。柳鈞絕沒想到,同樣的工具機,在國內竟然賣如此高價,簡直是搶錢。而更高精度的工具機更是遭遇技術壁壘,無法進入中國。這就意味著他設想中有些產品的開發將不得不無疾而終,因沒有高精度的母機,就無法加工高精度的產品。在這個行業裡,沒有人定勝天這麼一回事。精度,是靠一步一步地以現有科學技術提高母機效能而實現。
對於國家而言,落後就是這麼被全世界聯手抬價,毫無辦法。而對於柳家父子而言,落後就是意味著不得不拱手將加工交給市一機,不得不讓市一機分享高額利潤,不得不向市一機袒露所有技術資料。
柳鈞並非沒考慮過讓一家工廠機加工,讓另一家工廠熱處理,而且他也曾經由爸爸領路去考察。但是有精度合適裝置的工廠卻未必做得出精度合適的產品。柳鈞的考察非常仔細,經常在車間一盯就是一天,可他看到的是操作人員的野蠻態度,比如不按照說明的頻率更換刀具,致使加工精度總是遊離於公差極限;比如加工件並未得到及時妥善的處理,致使表面氧化嚴重。他與汪總提起此事,汪總給他講了市一機當年因為合資日方苛求質量,一絲不苟地規範操作步驟,導致全廠工人罷工的「光輝事跡」。如今市一機員工的近規範化操作,那還是當年日方在質量上決不妥協的態度逐步培養起來。
原來,整個行業落後的不僅僅是技術,還有態度。
交給市一機,似乎是柳鈞唯一的選擇。而市一機被楊巡和申寶田接手後,因一直拿不出拳頭產品,生產計劃從來排不到兩個月後,楊巡也揪心,既然柳鈞這邊丟擲加工大單,雙方一拍即合。對於市一機的郊區工廠的部分裝置而言,這是起碼滿滿一季度的產量。
但是,合同並不容易簽署。面對柳鈞遞交的厚厚一份合同加附件,楊巡特意與製造業從業多年的合夥人申寶田會商。申寶田對於柳鈞拿細緻入微的操作辦法做合同附件,倒是見怪不怪,他接觸的外商往往都有極其苛刻的要求,只要與要求合拍的利潤也能保證就行。但是合同中的保密條款,與合同約定市一機不得單獨從事類似產品生產的條款,申寶田持保留意見。
楊巡卻是微笑,「申總,你何嘗見過類似條款真正見效?」
楊邐更是補充一句,「甲方只是一個書生,和一個書生的父親,滑頭小老闆。」
申寶田道:「起碼按下一個人,滑頭小老闆可能比較懂規矩,書生有時候反而難弄。呵呵,楊總你有辦法的。」
楊巡出門,對妹妹感慨,「你看,錢有多要緊,我投入的錢少,市一機的日常管理就得我全擔。」
楊邐笑道:「還好申總沒要求吃飯,你快回家抓緊團聚去吧,大嫂出國待產,你就好幾天見不到了。」
但是楊巡一頭扎進合同裡,滿心都是合同條款,「你說,我該耐心等著柳鈞的全系列都做出來,還是一開始就拿下?」
「一切取決於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