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這麼說,沒錯。但中國那麼大,市場也有那麼大,機械產品又有那麼多,我們只要一年仿一種,日子就能好過得不行,是吧?既然如此,又何必自討苦吃呢?」
「爸,人活著還得爭氣。」
「唉,古人老話說,爭氣不爭財啊……」
「我知道爸的顧慮,你一怕不等我這兒研究出眉目,你已經被我掏空;二怕研究出來的東西批次生產後達不到應有的效益。是不是?我跟你保證……」
柳石堂打斷兒子的話,免得兒子詛咒發誓,「你拿什麼跟我保證?你再有什麼,我能跟你要?唉,爸爸只是瞎操心,你認真做吧,你爭氣,爸爸總是支援你的。」
柳石堂說完,懷揣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走了。寂靜的原翻砂車間裡,一個人的腳步聲顯得異常寥落。柳鈞怔怔看著爸爸的背影,忍不住大聲道:「爸爸,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柳石堂沒有回頭。走到外面,滿心一團糟,對著冰涼的空氣吐納。隔壁是正白天黑夜趕工的大車間,機器在夜色中轟鳴。柳石堂聽了會兒,破天荒沒走進去,怏怏地離開。
柳鈞心中前所未有的沉重。以往在公司呈交方案的時候,也須考慮經濟效益,經常是一個方案反覆修改,做到完美才能動手,他以前當上小頭目時候已經以為責任很重。可這回不僅他自己早有認識,清楚用的是自家有限的一些人民幣,而今天爸爸又一次地提醒了他。他越發體會自己身上擔子的沉重。一時,許多想法,許多考慮,一起紛紛擾擾襲上心頭。心亂的時候,他再無法安安靜靜地安裝手上的熱電偶。
可是,柳鈞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他看了一眼,正是這幾天見了他愛理不理的老黃。他叫了一聲「黃叔」,就逼自己專心做手頭的活兒,不讓老黃看出端倪。
老黃癟著嘴過來,不大看得懂柳鈞在做什麼,可依然冷嘲熱諷,「太子還要自己動手?這種粗活,你說一聲,都交給我們就是了。」
柳鈞告訴自己要鎮定,他沒抬頭,好歹掩飾了自己的不滿,不卑不亢地道:「外殼的加工,我都交給車間了。唯獨溫控那一部分,全廠應該只有我一個人會。不勞黃叔。」他說話時候,更告誡自己:專心、專心、專心!
「讀過書到底不一樣,說出來的話我們大老粗聽不懂。」老黃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柳鈞手裡的操作,希望看到柳鈞這種知識分子動手方面的短板,正好出言打擊,看柳鈞以後還好不好意思說他操作不規範。正好,柳鈞用剝線鉗剝出一段銅絲,準備以銅絲纏繞方式固定補償導線。這種小操作最基本,因此不等柳鈞做出,老黃已經在心中默唸最細節的步驟,對照檢驗柳鈞做得對不對。他看到柳鈞做得很細緻,幾乎是沒必要的一絲不苟,那態度,就跟柳鈞要求他不要扔鐵疙瘩一樣多餘。但是老黃有耐心,前面有一處彎頭等著柳鈞,看這太子此時看似穩當的拍子還能不能壓得準。果然,他見到柳鈞纏繞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一個停頓,老黃在柳鈞身後輕蔑地微笑了。
但是老黃很快失望。他見柳鈞掏出一把瑞士軍刀,用扁平的叉子定位銅線,在接觸點打了一個死結,然後將死結緊緊壓在凸面的頂部。老黃的腦子不用轉彎,立刻就明白這個死結的妙用:定位。令老黃沮喪的是,這一步驟,他事先沒有想到,而這一步驟,眼下看來,卻是章法不亂的最佳處理辦法。他死死盯了會兒太子頭頂那個明顯的發旋,一聲不吭地轉身走了。
柳鈞聽得腳步聲,說了一句:「黃叔慢走。」
「嗯,你當心手指。」
柳鈞驚訝,抬頭看向老黃。走向門口的老黃的背影,與剛才爸爸的風格有點像,都是背著手,低著頭,似乎心中充滿煎熬。柳鈞不明白老黃怎麼忽然收起了趾高氣揚,想了一會兒,不知道自己那句話算是合了難弄的老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