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ldo;這人,怪。&rdo;
我很少回老家,去年,在廣州,有一天,竟想起這個木匠來了。
那天,我躺在床上,想著自己的事,一些聲音在我耳邊聒噪:&ldo;你給我們寫紀實吧,千字千元,找個新聞,編點故事就行。&rdo;&ldo;我們雜誌才辦,你編個讀者來信吧,說幾句好話,拋磚引玉嘛。&rdo;……
我什麼也沒寫,一個也沒答應。我知道我得罪了人,也虧待了自己的錢包。我想著這些煩人的事,就想起了木匠。他那樣一個天賦極高的木匠,怎麼願意給人打豬圈門,安糞舀柄?職業要有職業的尊嚴。他不懶,他只是孤獨。
去年春節我回去,聽人說木匠掙大錢了,兩年間就把小瓦房變成了兩層小樓。我想,他可能改行了。我碰見他時,他正盯著一棵大槐樹,目光痴迷。我恭敬地遞給他一支煙,我問他:&ldo;在哪兒打工?&rdo;
他說:&ldo;在上海,一家仿古傢俱店,老闆對我不錯,一個月開5000元呢。&rdo;
我說:&ldo;好啊,這個適合你!&rdo;
他笑笑說:&ldo;別的不想做。&rdo;
獨腿人生
羅偉章
應朋友之約,去他家議事。這是我第一次上他家去。朋友住在城南一幢別墅裡。別墅是為有私車的人準備的,因此與世俗的鬧市區總保持一段距離。我沒有私車,只得乘公交車去。下車之後,要到朋友的別墅,若步行,緊走慢趕,至少也要40分鐘。眼看約定的時間就快到了,我順手招了一輛人力三輪車。
朋友體諒我的窘迫,事先在電話中告知:若坐三輪,只需3元。為保險起見,我上車前還是問了價。&ldo;5元。&rdo;車夫說。我當然不會坐,可四周就只有這輛三輪車。車夫見我猶豫,開導我說:&ldo;總比坐出租合算吧,計程車起價就是6元呢。&rdo;這個帳我當然會算,可5元再加1元,就是3元的兩倍,這個帳我同樣會算。我舉目張望,希望再有一輛三輪車來。車夫說:&ldo;上來吧,就收你3元。&rdo;這樣,我高高興興地坐了上去。
車夫一面蹬車,一面以柔和的語氣對我說:&ldo;我要5元其實沒多收你的。&rdo;我說:&ldo;人家已經告訴我,只要3元呢。&rdo;他說:&ldo;那是因為你下公交車下錯了地方,如果在前一個站,就只收3元。&rdo;隨後,他立即補充道:&ldo;當然,我還是收你3元,已經說好的價,就不會變。我是說,你以後來這裡,就在前一站下車。&rdo;他說得這般誠懇,話語裡透著關切,使我情不自禁地看了看他。他穿著這座城市經營人力三輪車的人統一的黃馬甲,剪得齊齊整整的頭髮已經花白了,至少有55歲的年紀。
車行一小段路程,我總覺得有點不大對勁,上好的馬路,車身卻微微顛簸,不像坐其他人的三輪車那麼平穩,而且,車輪不是滑行向前,而是向前一衝,片刻的停頓之後,再向前一衝。我正覺奇怪,突然發現蹬車的人只有一條腿!
他失去的是右腿。一截黃黃的褲管,挽一個疙瘩,懸在空中,隨車輪向前&ldo;沖&rdo;的頻率前後晃蕩著。他的左腿用力地蹬著踏板,為了讓車走得快一些,臀部時時脫離坐墊,身子向左傾斜,以便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左腿上。
我猛然間覺得很不是滋味,眼光直直地瞪著他的斷腿,瞪著懸在空中前後搖擺的那截黃黃的褲管。我覺得我很不人道,甚至卑鄙。我剛三十出頭,有一百三十多斤的體重,體魄強壯,而他比我大二十多歲,身體精瘦,且只有一條腿,從他左腿並不肥大的褲管隨風飄動的情形,我猜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