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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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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算是醒得較早的一個,醒在列車的一次猛烈晃盪中,醒在鼾聲和汗臭的包圍裡,一種莫名的恐懼擊中了我,我從哪裡來?我到哪裡去?我是誰?心底一陣寒噤。我想下車,但列車此刻不會停站,這裡也沒有任何人來注意某個個人的呼喊。只好聽天由命,隨著大流,按照當時的例行公事,該停的地方停,該下的地方下,呼隆棒隆跟著走,整個兒迷迷瞪瞪。

長沙和嶽麓山,是當時最該停、最該下的地方,到處都摩肩接踵、熙熙攘攘,連嶽麓山的山道上都是這樣。那個著名的愛晚亭照理是應該有些情致的,但此刻也已被漆得渾身通紅,淹沒在一片喧囂中。我舉頭四顧,秋色已深,楓葉燦然,很想獨個兒在什麼地方靜一靜,喘口氣,就默默離開人群,找到了一條偏僻的小路。野山畢竟不是廣場通衢,要尋找冷清並不困難,幾個彎一轉,幾叢樹一遮,前前後後只剩下了我一個人。這條路很狹,好些地方几乎已被樹叢攔斷,撥開枝椏才能透過。漸漸出現了許多墳堆,那年月沒人掃墳,荒草迷離。幾個最大的墳好像還與辛亥革命有關,墳前有一些石碑,蒼苔斑剝。一陣秋風,幾聲暮鴉,我知道時間不早,該回去了。但回到哪兒去呢?哪兒都不是我的地方。不如壯壯膽,還是在小路上毫無目的地走下去,看它把我帶到什麼地方。

暮色壓頂了,山漸漸顯得神秘起來。我邊走邊想,這座山也夠勞累的,那一頭,愛晚亭邊上,負載著現實的激情;這一頭,層層墓穴間,埋藏著世紀初的強暴。

我想清靜一點,從那邊躲到這邊,沒想到這邊仍然讓我在沈寂中去聽那昨日的咆哮。聽說它是南嶽之足,地脈所繫,看來中國的地脈註定要衍發出沒完沒了的動盪。

在濃重暮靄中越來越清靜的嶽麓山,你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所在?你的綠坡赭巖下,竟會蘊藏著那麼多的強悍和狂躁?

正這麼想著,眼前出現了一堵長長的舊牆,圍住了很多灰褐色的老式房舍,這是什麼地方?沿牆走了幾步,就看到一個邊門,輕輕一推,竟能推開,我遲疑了一下就一步跨了進去。我走得有點害怕,假裝著咳嗽幾聲,直著嗓子叫『有人嗎”,都沒有任何響應。但走著走著,我似乎被一種神奇的力量控制住了,腳步慢了下來,不再害怕。這兒沒有任何裝點,為什麼會給我一種莫名的莊嚴?這兒我沒有來過,為什麼處處透露出似曾相識的親切?這些房子和庭院可以用作各種用途,但它的本原用途是什麼呢?再大家族的用房也用不著如此密密層層,每一個層次又排列得那麼雅緻和安祥,也許這兒曾經允許停駐一顆顆獨立的靈魂?這兒應該聚集過很多人,但絕對不可能是官衙或兵營。這兒肯定出現過一種寧靜的聚會,一種無法言說的斯文,一種不火爆、不壯烈的神聖,與我剛才在牆外穿越和感受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