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蠅。母親剝花生的手扭動著,把一顆顆花生捏得粉碎。上官來弟哽咽著叫了一聲娘。她的六個妹妹跟隨著她叫起娘來。淚水掛滿了七個女孩的面頰。最小的上官求弟,大聲哭叫著,挪動著兩條被跳蚤和蚊蟲叮咬得斑斑點點的小腿,笨拙地向屋子裡跑去。上官來弟追上去,拉住了小妹,並順勢把她抱在懷裡。求弟哭喊著,掄起拳頭,擂著姐姐的臉。 “我要娘……我要找娘……”上官求弟哭叫。 上官來弟感到鼻酸喉堵,眼淚熱辣辣地湧出。她拍打著妹妹的背,哄道:“求弟不哭,求弟不哭,娘給我們生小弟弟,娘給我們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弟弟……” 屋裡傳出上官魯氏微弱的呻吟和斷斷續續的話語:“來弟呀……帶著妹妹們離開……她們小,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懂事……” 屋裡嘩啦一聲響,上官魯氏一聲哀嚎。五個妹妹擠在窗前,十四歲的上官領弟大聲哭喊著:“娘,娘呀……” 上官來弟放下妹妹,飛起兩隻纏過、後又解放了的小腳,往屋裡跑去。腐爛的門檻絆了她一個趔趄,身體前撲,倒在風箱上。風箱歪倒,把一隻盛著雞食的青瓷缽盂砸碎。她慌忙爬起來,看到高大的祖母跪在被香菸繚繞著的觀音像前。 她渾身打著哆嗦,扶正風箱,然後,胡亂地拼湊著青瓷碎片。好像用這種方式就能讓破碎的缽盂復原或是可以減輕自己的罪過。祖母從地上猛烈地站起來,像一匹肥胖的老馬,身體搖晃,腦袋亂顫,嘴裡發出一連串奇怪的聲音。上官來弟本能地縮緊身體,雙手捂住腦袋,等待著祖母的打擊。祖母沒有打她,只是擰住了她單薄白皙的大耳朵,把她拎起來,輕輕往外一甩。她尖聲嚎叫著。跌在院子當中的青磚甬道上。 她看到祖母彎下腰去,觀察著地上的青瓷碎片,宛若牛在汲河中的水。好久,祖母捏著幾塊瓷片直了腰,輕輕地敲著瓷片,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祖母臉上的皺紋密集而深刻,兩個嘴角下垂,與兩條直通向下巴的粗大皺紋連結在一起,顯得那下巴像是後來安裝到臉上去的一個部分。 上官來弟就勢跪在甬路上,哭著說:“奶奶,您打死我吧。” “打死你?”上官呂氏滿面哀愁地說,“打死你這缽盂就能囫圇起來嗎?這是明朝永樂年間的瓷器,是你們老祖奶奶的陪嫁,值一匹騾子錢!” 上官來弟的臉色灰白,乞求著奶奶的寬恕。 “你也是該找婆家的人了!”上官呂氏嘆道:“一大清早,活也不幹,鬧什麼妖魔?你娘是賤命,死不了。” 上官來弟掩面啼哭。 “砸了傢什,還有了功勞?”上官呂氏不滿地說,“別在這兒煩我,帶著你這些吃白食的好妹妹,到蛟龍河裡摸蝦子去。摸不滿蝦簍,別給我回來!” 上官來弟慌忙爬起來,抱起小妹求弟,跑出了家門。 上官呂氏像轟趕雞群一樣把念弟等趕出家門,並把一隻細柳條編成的高脖子蝦簍扔到上官領弟懷裡。 上官來弟左手抱著上官求弟,右手牽著上官念弟,上官念弟扯著上官想弟,上官想弟拖著上官盼弟,上官領弟一手牽著上官盼弟,一手提著柳條蝦簍。上官家的七個女兒你拉我扯,哭哭啼啼,沿著陽光明媚、西風浩蕩的衚衕,往蛟龍河大堤進發。 路過孫大姑家的院子時,她們嗅到一股濃烈的鮮美味道。她們看到,孫家房頂的煙囪裡,冒著滾滾白煙。五個啞巴,螞蟻一樣,往屋子裡搬運柴草,黑狗們蹲在門旁,伸著鮮紅的舌頭,好像在等待著什麼。 她們爬上了高高的蛟龍河大堤,孫家院子裡的情景盡入眼底。五個搬運柴草的啞巴發現了上官家的女兒們。那個最大的啞巴,捲起生著一層黑油油小鬍子的上唇,對著上官來弟微笑。上官來弟臉上發燒。她想起不久前去河裡挑水,啞巴把一根黃瓜扔進自己水桶裡的情景。啞巴臉上的微笑曖昧油滑但沒有惡意,她的心第一次異樣跳動,血液湧上臉,面對著平靜如鏡的河水,她看到自己滿臉赤紅。後來她吃了那根鮮嫩的黃瓜。黃瓜的味道久久難忘。她把目光抬起,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