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曾說過,如果生下個男孩,就叫他上官狗兒,她說男孩起個賤名主著好養。” 馬洛亞牧師連連搖頭,道:“不好不好,什麼狗呀貓兒的,這是違背上帝旨意的,也同時違背孔夫子的教導,夫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 母親說:“我想好一個,你看中不中,叫他上官阿門如何?” 馬洛亞笑道:“更不好,你別說了,讓我想想。” 馬洛亞牧師站起來,倒揹著手,在散發著廢墟氣息的教堂裡急急忙忙地走著,他匆匆的步伐是他的大腦急速運轉的外在表現,古今中外、天上人間的名稱和符號在他腦子裡旋轉著。母親看看馬洛亞,笑著對我說:“看看你這教父,他哪裡是在給你們命名?他是在替人家報喪。媒婆的八哥嘴呀,報喪的兔子腿。”母親輕輕哼唱著,撿起馬洛亞丟下的小瓢,舀了水、一瓢瓢往我頭上澆。 “有了!”馬洛亞牧師第二十九次轉到教堂緊閉著的臨街大門時,站住腳,對著我們喊叫。“叫啥呢?”母親興奮地問。馬洛亞剛要回答,大門便咣啷啷地響起來。門外人聲喧譁,大門全面震動,有人在外邊喊叫,議論,母親驚恐地站起來,手提著水瓢。馬洛亞把眼睛貼在門縫上往外張望著,我們當時並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只看到他臉色通紅,說不清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緊張使他的臉充了血。他著急地對母親說:“快走,到前院去。” 母親彎腰抱我,抱我前當然首先扔掉了手中的水瓢,水瓢在地上彈跳著,咯咯響著,像一隻求偶的雄蛙。八姐被遺棄在木盆裡,哇哇地哭著。大門的木門閂斷裂成兩段,從門上掉下來。隨著門扇往兩邊急速咧開,一個青頭皮的鳥槍隊員像炮彈一樣射進來,他的頭撞著馬洛亞的胸脯,馬牧師往後連連倒退,一直退到對面牆壁下。他的頭上,是那群光屁股的天使。門閂落地時,我從母親手中滑脫,沉重地落入木盆,砸起一片水花,也把八姐砸了個半死。 五個鳥槍隊員湧進來。他們看到了教堂裡的情景,兇猛的氣焰有所收斂。那個把馬洛亞牧師差點撞死的隊員摸著腦袋說:“怎麼,裡邊還有人?”他看看其餘四個隊員。繼續說:“不是說是個廢棄多年的教堂嗎?怎麼還有人呢?” 馬洛亞捂著胸膛,朝鳥槍隊員們走去。他的容貌使他具有了威嚴,這些鳥槍隊員臉上都有些驚惶和尷尬。如果馬牧師能口吐出一串洋文,再揮舞幾下手臂,鳥槍隊員們也許會灰溜溜退出,即便不口吐洋文,那怕說幾句洋腔洋調的中國話,鳥槍隊員們也不敢放肆,但可憐的馬牧師競用地地道道的高密東北鄉腔調說:“弟兄們,您們要什麼?”說完,還對著五個鳥槍隊員鞠了一躬。 在我的哭泣聲中——八姐反倒不哭了——鳥槍隊員們嘻嘻哈哈地笑起來,他們像觀賞猴子一樣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馬牧師,那個嘴巴歪斜的鳥槍隊員還甩手指揪了—下馬牧師耳朵眼兒里長出來的長毛。 “猴子,啊啊,一隻猴子。”一個鳥槍隊員說。 其餘的鳥槍隊員說:“瞧這猴子,還藏著一個俊媳婦呢!” “我抗議!”馬洛亞喊叫著,“我抗議!我是洋人!” “洋人,你們聽到了沒有?”歪嘴巴鳥槍隊員說,“洋人還會說高密東北鄉土話?我看你是個猴子與人配出來的雜種,夥計們,把驢牽進來吧。” 母親抱著我和八姐。過去拉著馬洛亞牧師的胳膊說:“走吧,咱惹不起他們。” 馬洛亞執拗地掙出胳膊,衝上去,用力往外推那些黑驢。黑驢像狗一樣齜出牙,對著他咆哮著。 “讓開!”一個鳥槍隊員撞了馬牧師一膀子,吼道。 “教堂聖地,上帝的淨土,怎能讓你們養驢?”馬牧師抗議著。 “假洋鬼子!”—個臉色發白、嘴唇青紫的鳥槍隊員說,“我老奶奶說過,這個人,”他指了指懸掛在房樑上的棗木耶穌,“是出生在馬廄裡的,驢是馬的近親,你們的主欠著馬的情,也就等於欠著驢的情,馬廄可做產房,教堂為什麼做不得驢圈?” 鳥槍隊員為自己的言論感到驕傲,他得意地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