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平大步流星、汗流浹背趕回分場部,見老爺子家門口停著兩掛馬車。一掛上堆著些破爛傢俱,還有雞籠,刺蝟毛似的戳出些鋪板,都用粗麻繩緊煞住。另一掛上,空的。只在廂底裡鋪著厚厚一層麥草,像是坐人的。又分來了個拖家帶口的?誰呀?
他進了屋。屋裡有了變動。笨重的白皮長桌被挪開,一頭靠牆去了。空出的地方,搭起床。床上躺著個病人。病,看樣子不輕。瘦。顴骨和下巴成了個尖尖的倒三角。滿臉的黑胡茬兒,跟留著高茬子的老木樨草似的,齜齜扎扎一大片。眼熟。他內心一驚,沒等得及清醒,便已經喊出一聲:〃趙隊長!〃
他不敢相信,恁樣一個〃人幹〃,怎麼能是趙隊長?他後悔這麼胡叫,這麼衝動,不覺茫然失措。一轉身,卻看到渭貞嫂。她拘謹地、疲乏地而又不無憂鬱地摟著孩子們,靠牆坐在一條長板凳上。那就沒錯了……
趙長泰到師拘留所便要求見師首長。不見師首長,便什麼也不肯說。師政法科長親自找他談許多次,也不管用;替師首長帶話給他,囑他先服從業務部門的安排,配合他們,搞清自己的問題。別的,不用擔心,慢慢再說。他嘿嘿一笑,說,我的問題本來就清楚著哩。現下,就得跟師首長〃白話〃。師首長單批他一天一斤白麵。早起做碗白麵糊糊喝,中午晚上,蒸個〃槓子饃〃、〃刀把子〃、〃銀包金〃什麼的改善個伙食。他不要,偏跟著別的那些人犯,排大隊,刮桶底。後來,他就病了。屙血。他的一些老戰友,師裡的幾位科長,紛紛到師首長家裡力保他。對於趙長泰的問題,師裡一直模稜兩可著,只是羊馬河黨委力主要判他刑,叫師裡為難,下不了決斷。到這地步,師首長才決心了結此案,駁回了羊馬河的報告,把他發回羊馬河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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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節:桑那高地的太陽(48)
〃我們……又湊到一塊兒了……〃趙長泰無力地掙扎坐起,微笑,慢慢抬起柴火棍似黑瘦的手,輕聲輕氣跟謝平打了個招呼。
〃緣分。〃老爺子感喟地笑笑。他轉業來羊馬河,奉命在鴉八塊組建武裝值班營,當營長。那陣子,趙長泰也被調到值班營管過一陣機務,他們搭檔過。
〃緣分……〃趙長泰輕輕地笑應。
這時,兩個車把式在伙房裡管飽管足地吃喝了一通,粗黑的臉皮下泛著濃重的酒紅,進屋來問:〃呃……東西……呃……東西卸哪達?〃
謝平忙擦去因一時激奮而不由自主地湧上來的淚水,上前說:〃我去卸車吧。〃
老爺子說:〃這事,我讓淡見三安排人去幹了。你別管。你準備準備,去場部。〃
謝平一驚:〃去場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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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說:〃你們上海名堂多,來什麼慰問團了。〃
謝平按捺住激動:〃場裡讓我見慰問團?〃
老爺子瞪住他:〃你這是什麼情緒?什麼叫〃讓你見〃了?〃
謝平不吱聲了。
老爺子說:〃你跟送趙隊長來的馬車去場部。我就不另派車了。〃
不一會兒,淡見三、於書田、關敬春等原先在值班營待過的轉業戰士都來見他們的老領導趙長泰,幫著騰房子,卸車,用抬把把趙長泰抬走。眼看日頭西沉,那兩掛車今天動不了身了,趕車的老夥計索性卸了套,把馬牽到馬號裡,叫人往草料裡多擱些苞谷豆,小心照料著,自己便跟著韓天有他們找睡的地方去。謝平一直也沒離開趙隊長身邊,幫著忙完,在他們家喝的糊糊,吃的苞谷面貼餅,被趙隊長叫著,在他床沿上坐下。趙隊長拿起他的手,翻手掌心,摸摸指節肚上平常容易結繭蓋的地方,笑著問:〃咋搞的?老繭都消了?〃
謝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