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日漸興隆,親戚們日漸遠離。俞憶白眼不見心不煩,乾脆賣掉櫻桃街房子,帶著婉芳和小毛頭搬到位於真如上海大學職員宿舍去住。
真如一所小學校長聽講新鮮大學校長太太每天要坐電車去市裡小學上課,送來了一張大紅聘書,請婉芳去做語文教員。婉芳也覺每天奔波辛苦,就接受了這張聘書,辭去了原來工作。
到了冬至節前一天,俞副校長收到新任命,頭銜上“副”字就被移走,成了上海大學新任校長。俞校長大喜,決定冬至節把兒女們都喊回來過節。
冬至這天天氣已經很冷了。下午三點多鐘,阿根開車載著芳芸去真如過節,出城不久,就看見前面兩輛小汽車撞在一起,這兩輛車把柏油馬路堵住了,路邊停了一排車。芳芸車開不過去,也只有停下來。阿根下了車到前面看究意是怎麼一回事。芳芸坐在車窗邊,藉著那一點天光看雜誌。突然有人敲車窗,喊:“俞小姐。”
芳芸抬頭,竟然是曹二少。曹二少比大半年前老了許多,留起了絡腮鬍子,那一雙眼睛含著笑意,看起來倒蠻和氣。
芳芸愣了一下,露出微笑推開車門,笑道:“曹二少,好久不見。”
曹二少拖著一隻腳讓到一邊,笑道:“你好像又長高了。我可是變成了跛子啦。”
冷風吹過來,颳得人耳朵都疼,芳芸捂著耳朵,客氣問:“曹二少受傷了?”
“和日本人關東軍打了一仗,”曹二少指了指跛那條腿,“這裡,有兩塊彈片取不出來,天氣一變冷,就成了跛子了。”
芳芸聽講他是和日本人打仗受傷,立刻對他鞠躬,道:“你是我們英雄。”
“我算什麼樣英雄,打敗仗狗雄,”曹二少自嘲笑起來,“我在東北遇到嶽敏之,我們打賭,誰先打了敗仗誰先回上海。我回來已經一個多月了,嶽敏之回來了嗎?”
他講他是去北平,怎麼會在東北?他小半年都沒有寫信過來,是因為他在東北和日本人打仗麼?芳芸愣了一會,苦笑著搖頭,說:“沒有。”
曹二少沉默了一會,從呢子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給芳芸,說:“他回來了,請他給我打電話,我要請他喝酒。”
芳芸把名片握在手裡,微微點頭。曹二少深深看了她一眼,嘆了一口氣,回到自己汽車裡。
前頭阿根已經幫著那兩輛車車伕把車推到路邊,看見芳芸身邊站了個軍裝男人,嚇得他一路小跑回來,候人走了,他才鬆了一口氣,說:“嚇死我了,小姐,現在壞人多,勿要隨便下車。”
芳芸把名片揣在衣袋裡,拉開車門坐回去,吩咐發動汽車阿根:“掉頭,去花旗銀行,我有事要尋亞當先生。”
“今天過節,老爺太太都在等小姐回家過節。”阿根有些猶豫,“就是急事,憑小姐是亞當先生表妹,給他打個電話,他還能不辦嗎?”
“不,我要當面和亞當講。開車。”芳芸講完這句,緊閉雙眼朝後靠在車座上。
亞當在中久了,最愛過中節日,冬至節早早就回家和唐珍妮過節去了。芳芸在銀行撲了空,掉頭直奔亞當大別墅。
唐珍妮看見芳芸滿面淚痕闖進來,連忙放下手裡鴿子湯,關心問:“誰惹我們家芳芸生氣了?”
芳芸又氣又慌,一把拉住亞當胳膊,問他:“亞當,你和我講,嶽敏之是在北平還是在東北?旁人不曉得,他總是要在你銀行提款,你一定曉得他在哪裡。”
“在……東北。”亞當吞吞吐吐說:“最近一次提款是二十天之前,他在長春花旗銀行辦事處提了一千塊錢。芳芸,他不是存心想瞞你。本來他都買好回上海火車票了,可是他朋友小席在東北受了傷……他不能丟下受傷朋友一個人回來,怕你太擔心,給我打了電話,他跟我保證他會回來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