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欽義當時就預計很難,所以趙歸真說若有人反抗,他將親自出手。只是兩人各走各的,楊欽義決定,等趙歸真來了,再一起宣旨。那樣,禪宗恨的就是趙歸真而不是他楊欽義。
車輪滾滾,少室山已經遙遙可見了。
只聽得前面傳來一陣歌聲:
了了見,
無一物,
亦無人,
亦無佛。
一個胖大和尚,手中數著念珠,腰間卻掛著酒壺,粗聲唱著,大步走來。
楊欽義令車伕停車,伸出頭問:“請問大師,你唱的是什麼歌?”
和尚道:“《證道歌》。”
“是玄覺禪師的《證道歌》嗎?”
“玄覺禪師是誰?不識此人。”
“大師唱‘亦無人,亦無佛’,那是什麼意思?”
“功德使大人連這亦不懂麼?”和尚笑道,“大人平日喝酒嗎?”
“自然喝的。”
“那就是了!”和尚說著,大步離去。
楊欽義大聲問:“大師哪裡去?”
“自行散去!”
楊欽義大吃一驚——拆寺散僧尚未開始,和尚卻自行散去,這是怎麼回事?
馬車又向前行,前面又來了一個和尚。這個和尚穿著僧袍,頭上亦有戒疤,但肩上卻扛著一把鋤頭,他大聲唱道:
幾回生,
幾回死,
生死悠悠無定止。
勢力盡,
箭還墜,
招得來生不如意。
楊欽義又令馬車停下,大聲問:“大師唱的可是玄覺禪師的《證道歌》?”
和尚單掌唱喏道:“正是。”
楊欽義嘆道:“本官平生最慕的就是你們禪宗的灑脫。只是前頭那位大師唱什麼‘亦無人,亦無佛’,本官卻是大惑不解。”
“大人為何大惑不解?”
“如若‘亦無佛’,大師為何作和尚?”
“大人差矣。大人做官,是為了皇帝麼?只怕是為了榮華富貴。做和尚是為了禮佛麼?只怕是為了滅苦。做人要滅苦,靠得住佛嗎?比如大人帶了聖旨來廢佛,佛又能拒絕嗎?所以和尚唱‘亦無佛’。”扛鋤頭的和尚用手指了指他自己的胸膛道,“這裡無祖無佛。達摩是個老臊胡,釋迦老子是乾屎橛,文殊菩薩是擔屎漢。①滅苦,只有靠自己嘍!”
楊欽義驚駭得啞口無言。
扛鋤頭的和尚大步走去,隨在馬車後面的官兵無不驚愕注視,不知這是什麼和尚!
和尚高聲唱:
和深山,
住蘭若,(注)②
岑岑幽邃長松下,
優遊靜坐野僧家。
江月照,
松風水,
霧露雲霞,
永夜清宵,
境靜林間獨自遊,
清寂安居實蕭灑。
楊欽義大叫:“蘭若更在當拆毀之首!”
那和尚回答:“那就到深山中去吧!”
“大師在深山中吃什麼?”
“吃鋤頭!”
鋤頭可種地,可打獵。
和尚大步走遠了。
楊欽義長嘆了一聲。
①此一句訶佛話引自《五燈會元》卷七。
②蘭若,一二人之小廟,稱蘭若。
馬車順著山間車道,向少林寺行去。路上只見單個的,或三或兩的和尚,哈哈笑著或長歌當哭,各自出山而去,與官兵對面而過,也視若不見,好象這官兵不是來廢他們的。
楊欽義坐在車中,只覺得心中一陣難過,大有對不起禪宗和尚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