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忠沒有再說下去。他眼前出現的是,好多好多年前,一個穿紅衣眼睛烏不溜丟的小姑娘和一個男孩支手,男的挑一柄大紅纓槍,女的徒手把槍纏得不可開支,一個竄步喀喇地甩掉了槍,旁人都大聲叫好,他在一旁沒命地為那女孩緊張著,現在又沒命地臉燒紅起來。可是那男孩拖搓著女孩的手,誇讚她,佩服她,那麼公然地,彷彿她就是他似的。可是幾年後,人也沒要了她,而她失去了他,又找到了別人。而自己呢?還在黑暗的後廂時,她一聲感謝,連淚都在眼眶裡打轉了。
他趕快別過了頭,車過西門町,素食麵和紫菜湯的霓虹有一下沒一下的跳接著,像兩個不同顏色的幽靈,在鬧市中閃動著,避開穿梭的車輛,這時他從風中隱約聽到師父問廣東司機:
“你有無看功夫片?”
“無啊。我一日到晚駛車,晤得閒啊,我晤仔只看西奇+書*網片,講國語片無料的,晤值得看嗎:”
回到了麗水街的住所,下了車子,程碧城說:
“我到附近散散步,一會兒就回來,”
“我陪您。”程美圓馬上說。
“你有孩子,先回去吧,反正我一會兒就回來。”
“那我陪師父。”黃忠接道。
“好吧,”程美圓先進了屋子。程碧城師徒就在涼爽的夏夜街頭上躑躅著。銀晃晃的街燈把街上都映得灰澄澄的,行人稀落。程碧城想起從前在冬夜裡,他和黃文星、孟壁華、廖九軍等一走在大霧中疾行…又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冷月無墾的斷坦殘堡裡,他像子夜的殺手,倒提著刀,去尋找落單的日本兵,他師父捋著鬍子,在月下,像個允文允武的諸葛亮。他走著走著,想到孟壁華明天就要來了,也不知見了面要說些什麼。彭青雲是他的首徒,居然也沒有趕在他下機時來接他。就像一個大家族,族人伶仃消散,各自為己奔波,從前的一下點兒恩情,都在見面的應酬中剝落了。像輝煌的金漆,年代輾轉,只留朽木。他和黃忠走著,忽然聽見也同時看見,深夜的街頭上,有人爭執。
他們趕上前去,看見兩個少年,圍著一個洋人。那洋人的臉上,就像白磁的雕像,白磁是冷青的顏色,然而雕像的容貌卻皇驚惶的。他要強作什麼都見過,了無所俱的樣子:可是事實上他是在害怕。
一個少年在挑逗他:“來啊,洋鬼子,敢在我們的土地上勾我們中國女子,敢不敢來較量較量?!”
那洋人穿的是一件花格襯衫,顏色在銀色的燈光下卻變成深淺不一的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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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要打架,我不要跟你們打架。”他操著不標準的國語說。
“哦,不打,你們輕侮中國的威風去了哪裡?!”另一個少年在用手指戳著洋人的胸口,他雖然比洋人矮了不僅止。個頭、可是他並不因而懼怕,
“我不打,我跟你無怨無仇,為什麼要訂。”洋人的氣焰都陷了下去。
“不打怎麼行?!不打你怎麼知道中國功夫的厲害!”那穿牛仔褲的少年晃晃拳頭道。
“我是來這兒唸書的,我向往這兒的文化,我佩服你們,所以我才來…”那洋人幾乎是在哀求了。
那兩個少年似乎很不願意聽到這些,穿短祆的喝道:“我操,你比我們高大,還那麼膽小,真是沒出息。”
那洋人也自是不管他,繼續說下去:“我不是來貴國打架的……”他的國語說得十分差,又加上因緊張而口吃,講得像一個急極了的孩子,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
“沒種的傢伙!”那穿牛仔褲的忍不住一聲暴喝,“放馬過來吧!”
程碧城忽然走過去,說:“什麼事?”
這三個正在熱烈爭執著的人都同時吃了一驚。三人回過頭來,看見是一個老年人和一箇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