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敢不尊敬老師這份職業,老謝也不敢,但他不明白為何面前只有這一個人生選項:
憑什麼我只能這麼去活?
學院裡能借閱到雜誌,老謝時常在閱讀室裡發呆,為什麼那些光鮮靚麗的人可以有機會走入豐富多彩的世界,為什麼我這種金沙江畔的窮孩子就活該困死在窮鄉僻壤?
這彷彿是兩個世界,前者是主角,後者只能旁觀。
前者輕易可以構設的人生理想,後者只能永生奢望。
世界是不公平的,他慢慢地明白,起點不同,人生的豐滿程度就不同,誰讓我窮呢,只能認命。
有時候他倔起來:憑什麼只能過這樣的生活,窮孩子就沒權利做夢嗎?!如果拿我全部的青春去賭一場呢?!
只是想要一個做夢的權利,只是想要一個選擇的權利,只要肯讓我去觸碰一下這種權利,最後輸了我也認了!
2000年6月的一個午後,老謝從閱讀室的木凳上起身,收拾好書包,將面前的書籍小心地擺回書架,他輕輕地走了出去。
徑直走,一直走出了校門,從此再也沒有回頭。
老謝的舉動當時轟動了校園,有人說他傻b,有人說他牛b。
有人說他去了昆明,在呈貢的冷庫裡做蔬菜包裝,裹著厚厚的軍大衣,眉毛上一層白霜。
有人說他去了一個磚廠,打坯、碼磚、燒磚、出窯,據說他的頭髮全捲曲了,窯裡溫度高。
父親在磚廠找到老謝時,他正在推車,八分錢一車。
父親掄起鐵杴,他老了,力氣小了,被老謝抱住了腰。
父子倆抱著腰,怒吼著,摔了一場跤。
父子倆癱坐在泥巴地裡,呼哧呼哧喘氣。
老謝說:從小到大我沒頂撞過你,今天也不是。我只是想自己選一次……
父親坐在地上,滿頭大汗,他指著遠處的高樓大廈,說:你不是生在那裡的人,有什麼本錢住進那裡?人家有人家的皮鞋,你有你的草鞋,你為什麼就是不安分?
老謝搖頭,說他要的不是那種生活。他說:爸爸,我想當個詩人。
他給父親念詩,詩唸完了,他盯著父親的眼睛看,換回來滿眼金星。
父親重重地抽了他一記重重的耳光。
父親當然不知道什麼是詩人,他聽不懂老謝在說什麼,也不想懂。父親走了。
父親後來去過一次校園,把老謝所有的東西全部打包帶走,連半張紙片都沒有落下,每一樣東西都是他的血汗。
過年時,老謝託老鄉帶了800元錢給父母,是他在磚廠掙的血汗錢。他託老鄉捎話:
爸媽,原諒我,我會好好掙錢養活你們,我也會自己掙錢去實現理想。
父親把錢撕碎,撒在門外。媽媽一張一張撿起來,用米糊一張張粘好。
父親一直沒有消氣,一氣就是十年。
(六)
老謝的理想是一株草,十年才長了一寸高。
為了理想,老謝流浪了十年。
不是乞丐式的流浪,他有他的工作。
有時候他是個流浪歌手,有時候他是個工人。
他當過工人,當過許多次。
他打工攢錢搞創作,錢花完了就去工廠上班,他自幼苦出身,什麼工種都啃得下。
深圳龍崗區五聯村,他也當過金鑫鑫鞋廠工人,工種為補數,負責配對客服退貨返單回來的鞋底,普工,工資300元,加班費一小時一元錢。
夜裡他寫詩、寫歌,是全工廠最晚睡覺的人。
他在龍華、東莞、平安都當過工人……深圳深圳,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