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5頁

這個縣政府班子裡,除了吳悠,沒人敢這麼跟黃必壽說話、提意見。黃必壽細高個兒,細眯眼,白淨臉,人長得挺清楚,並不凶神惡煞,但是人人怕他,因為他會罵人。如吳悠所形容,刀刀見血。黃必壽並不亂罵人,也不常罵,就是特別會罵,一旦罵起來絲毫不留情面,沒幾個人受得了。人畢竟都是愛面子的。黃必壽說,現在的人就是賤,你和藹可親他拿你不當回事,你臭罵他一頓他就明白了。黃必壽只對吳悠不敢太兇,一來吳悠是「省領導」,不完全是他治下幹部,而且敢跟他提意見,稱他「劁夫」;二來如他自己說:「吳副確實還是比較優秀的。」

當年,吳悠下縣掛職不久,省農科院領導表示關心,專程到縣裡看望她。領導問她有什麼需要孃家幫助的,她拿出一個單子,懇請院裡從人才物力財力諸方面支援縣裡幾個農科專案,自己的事一字不說。黃必壽一聽就搖頭。

「吳悠你多大年紀?老年痴呆?」他說,「你就不知道自己需要一輛車?」

吳悠立刻反唇相譏:「我有你黃縣長的專車可以派,怕什麼。」

黃必壽倒不計較,他親自出面宴請省農科院領導,親自在酒桌上幫吳悠要車,說得很誠懇:

「我這個縣長無能,財政也太困難。吳副非常優秀,體諒縣裡困難,也不想給孃家增添負擔,寧願自己坐牛車下鄉。這怎麼行?現在什麼時代了?本縣是農業大縣,農業農村農民,三農工作是大頭,吳副縣長來自農科院,農字當頭,縣裡意圖讓她主管各涉農事務,為農民服務。坐著輛牛車為全縣農民服務,怎麼服務得過來?不說全縣幹部看不下去,鄉親們也會有意見。」

他還是那句話,省裡給點錢,縣裡補一點,解決吳悠的工作用車問題。院裡領導在飯桌上當即拍板,其他專案回去研究,這專案不必研究,給十五萬。

第二個月,省農科院的錢就撥到縣裡的帳戶上。但是吳悠還是沒有車,下鄉出差,依舊四處調派,有時從農業局借,有時從鄉鎮抽,有幾次一時調不過來,吳悠就騎腳踏車,帶著政府辦配給她的女幹事小朱下鄉,不管鄉親們有沒有意見。黃必壽裝聾作啞只當沒看見,吳悠也從不跟他提要買車。如此一拖再拖。

有一天,市裡一位領導來縣裡視察工作,該領導分管農業,早幾年到省農科院聯絡工作時就認識吳悠,此刻到縣裡不免要關心一下。他問吳悠來了後感覺怎麼樣?吳悠說不錯。他又問車,說農科院領導跟他談過這事,買個什麼車呢?還行吧?吳悠一時語塞,忽然眼淚就掉了下來。

她什麼都不說,領導卻知道不對,即把縣裡書記、縣長都叫去,挨個問。這一問就清楚了。這回輪不到黃必壽罵人,是他讓人罵了,還不是一般的罵。

「吳副吳副,你厲害。」事後黃必壽對吳悠道,「你怎麼不早說呢!像這樣,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搞死。」

他卻不是埋怨吳悠沒向他要車,車的事他哪不知道?省農科院來的錢,第二天就讓他大筆一揮劃掉,撥給縣教育局以補發拖欠的鄉村教師工資,說是「先應急一下」,這種所謂先應急通常總是有去無回。黃必壽欺人太甚,卻不料吳悠是不太好欺負的,她不光來自省城,她還有來歷:她的母親當過省農業大學的校長,退休前是省政協的副主席。母親從來都認為自己本質上就是個教授,一個教育工作者和科技工作者,一向要自己的兒女靠本事吃飯,別自認為是什麼子女。吳悠不顯山不露水,讓黃必壽之流很不當回事,一朝明白不免大吃一驚。

「算起來我還是你老媽的弟子,」黃必壽說,「你他媽怎麼不早說!」

這以後他客氣多了,車給配了,分工也調整了,談起「先進工作者」之類話題時也比較注意。但是劁夫還是劁夫,黃必壽還是黃必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