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邊一定有人挑動組織。」黃必壽說,「這傢伙比咱們這些死人有本事。」
黃必壽罵誰死人?鄉裡幹部。從浦灣鄉到省城,距離三百餘公里,這些百餘鄉親不可能排起隊,一個跟一個用兩腳步行前來。得租用好幾輛客車,事前約好誰誰上一號車,誰誰上二號車,規定上車時間地點,有人招呼,有人安排,工作量不小,還需要經費。這一段行程合計四個半小時,其中鄉村公路要走一小時,高速公路走三小時,進城要耗半小時,他們是在上午九點到達並立刻圍坐現場,因此一定是在凌晨四點左右上的車。這麼大一支隊伍要行動,估計從半夜就得開始動作,那時滿村一定鬧哄哄一片。但是鄉幹部們事前什麼動靜都沒聽到,也許是聽到了卻不當回事,一個個都像死人。直到措手不及,眼巴巴看著鄉親們轟轟烈烈亮相於省城。
吳悠問黃必壽:「縣長怎麼考慮呢?」
黃必壽說,首要的是把上訪群眾弄回去。光把他們從省政府大門口請走不行,這會兒走了,等會兒還來,得折騰到什麼時候?省政府大院內各部門已經半天不能正常辦公,再鬧上半天,那就不是罵鄉幹部死人,輪到縣長死人一個了。更嚴重的問題還在天氣。現在是初春,氣候多變。氣象預報說,一股強冷寒流會在今天下午影響省城一帶。寒流到來之前天氣會格外悶,氣溫異常升高,鄉親們今天凌晨上車到省城趕集之際,恰遇上氣溫異常升高,看起來他們都穿得不多。鄉親們平時也不太有出遠門的機會,經驗明顯不足,組織他們前來的人要麼同樣考慮不周,或者明知應當考慮卻有意置之不理。眼下省城氣溫尚可,下午北風一起就壞了,要是熬到晚間,降溫加上下雨,省政府大院門口活活凍翻幾個,那就出大事了。
「一會兒你上。」黃必壽說,「要軟硬兼施,說服他們上車,離開,馬上。但是他們提的所有要求都只能答應回去研究,不能當場退讓,不能開口,不能承諾。」
吳悠搖頭:「這樣很難。」
黃必壽應得非常乾脆:「不難還要你我幹什麼。」
吳悠惱了:「這樣吧,縣長為主,我跟,縣長走哪我跟哪,保證寸步不離。」
黃必壽笑,說他早知道吳悠厲害,吳副縣長在縣裡再呆下去,早晚有一天他會讓她搞死,今天沒辦法,前邊那個地雷陣別人蹚不了,非得讓吳悠自個兒蹚去。他不能去,就在這裡拿望遠鏡看熱鬧,用手機指揮。為什麼他不上?不是他怕死,是還不到他黃縣長死的時候。他一上就沒退路了。今天上訪群眾並不全都衣著單薄,裡邊有幾個人在人群中竄來竄去,形跡可疑。他們穿得很厚,顯然有備而來。那幾個人很可能打算鬧點大的,沒準他們正在耐心等待,只等黃縣長一到,趁縣長與群眾密切接觸之際突然亂拳齊下。人民代表、縣長黃必壽讓本縣人民在省政府大院門外痛打一頓,這怎麼可以?個人吃點皮肉之苦是小事,縣政府臉面丟盡,這以後還怎麼治理一方?
「你是女的,長得漂亮加心眼好,副縣長還兼省領導,情況特殊,他們不會下手打你。」黃必壽說,「所以要你上。」
他講了一句硬話,說吳悠你記住:這件事你有責任。
吳悠臉一沉,站起身要走,黃必壽一把將她抓住。
「別急,不到時候。」他說。
那時已過中午,圍坐在省政府大院門口廣場的群眾開始顯現疲憊。這些人經長途奔波,來到一個陌生地方,幹一種他們並不熟悉的事情,心中難免有些忐忑。動身以來他們都沒正經吃過飯,只有一點乾糧、礦泉水充飢,此刻個個又累又餓。人到了這種境界比較容易動搖,這時勸導說服事半而功倍。因此黃必壽耐著性子,仔細等待火候。其間,有一個又一個電話打到他的手機上,差不多都是詢問動態和處置措施的。有省領導,有省重要部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