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輕蔑地笑了一下:「可有的人估計就得稱願啦。」邊說邊站起來走了,穿過他的襠下,老高悠閒自得燒烤著花線的樣子暴露在我們面前。
老三的崩潰
這次接見,一直等到最後一撥犯人回來,老三的家裡也沒人來。老三顯得焦躁起來,不斷地跟我揣測種種可能,我只說他神經過敏。
「不行,我心裡還是嘀咕,哪天得讓主任幫我打個電話問問,弄不好家裡真出事兒了,我這眼皮老跳啊。」
「弄塊白紙貼上。」我建議。這裡流行眼皮跳貼白紙片的做法。
琢磨來琢磨去,老三開始懷疑是日本兒藏了他的信以為報復:「我想了好幾個圈,估計這路上丟了的可能幾乎沒有,主任也說好像沒注意有我的信。那就只有一個可能——六王八蛋給我把信藏起來了!」老三說到這裡,已經開始咬牙切齒,好像日本兒此時就含在他的口裡。
我說你別胡來啊,「沒有證據啊」。老三長出一口氣:「呼——他不快走了嗎?給我來這一手!別叫我碰上,弄不好我狠治老逼一回。」
「算了吧,現在主任都紅眼啦,再出一點風吹草動,對他來講都是驚濤駭浪,他不跟你急才怪,小不忍則亂大謀,這道理你又不是不懂。」
老三恨恨地不言語,鬱悶地喘著粗氣。
再說二龍那裡,各路人馬少不了派代表去獨居里看看,說幾句安慰話,我們也少不了出,讓老三出面去向二龍表表,好在有老三在,不然我自己還真懶得弄那一套。
所以人與人搭檔交往或合作發展,最後能夠走到一起的雙方,往往不是因為「相同」,而是因為「不同」,沒有矛盾就沒有進步。在生活上,老三是個精細的享樂主義者,雖然他宣稱自己什麼苦都吃得了,而我則不拘小節,得過且過,老三自嘲他簡直成了我的管家兼保姆,關之洲這個勤雜工他也看不上眼,動輒得咎,被老三呵斥挖苦一通。
不過我一直半清半濁地明白,我和老三的結合,雙方都存在狡黠的利益考慮。在某些方面,我們兩個是互相鄙夷的,但往往對方被自己鄙夷的東西,在特定的時刻惠及了自己,並最終使這種曖昧黏合的關係持續下來。
我知道,從上到下,沒有幾個人不罵老三,雖然老三身上不乏可圈可點的地方,不過這裡的人更願意關注別人的缺陷罷了,只有大家都壞,才能讓更多的人得到慰藉。其實老三很有些冤枉的,他沒直接去害過誰,他只是為了維護個人的利益,在檢驗這個位置上利用堅持原則的手段得罪了不少人——得罪了不少除了背後罵娘不能把他如何的鳥屁。而有些犯人,卻給他添了不少麻煩,他不得不裝作心甘情願地為他們改活兒,還要不斷地插科打諢求他們幹好點,「心疼一下三哥」,但這些人背後也罵他,不僅嫉妒他的位置,也蔑視他每天晃來晃去的樣子。
老三是個很壓抑的人,我覺得。他內心應該是很壓抑的,他像那些蔑視他的犯人一樣,也在蔑視著二龍、林子甚至廣瀾、崔明達他們,覺得自己本來有能量混得比他們還光彩。他不止一次地跟我表達過這種深刻的蔑視,我沒有信心指點他回一下頭,看看從他背後射來的同樣內涵的目光。我明白即使他回頭,也不會看見「眾生」,他只能看見自己曾經輝煌的光芒,那光芒阻撓了他體察別人,他是一個背負著履歷表走路的人,內心充滿了唐吉訶德式空虛的勇猛,雖然他比唐戰士更多心計,但很不走運的是,他要面對的也不是硬邦邦的風車,而是腦細胞變異發展的一群活人。
老三沒有能量打敗他的假想敵,他只能在他們內戰或咎由自取的崩潰的廢墟里,心花怒放卻面色平和地分撿些遺落在地的果實,像整天在樓群裡轉悠的拾荒者——他的努力表現的結局,就是獲得了分撿這些果實的優先權,僅此而已。
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