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兒,恨歸恨,不愛歸不愛,我已錯到了底,帶累你一生孤獨。來世哪怕不肯再理我,能否讓我再見一見你?或讓你再負我一生,我不怒不爭不怨,悉數還了你如何?再得寸進尺些,能否與我合奏一曲《離離原上草》?我念著這曲子二十餘年了,一聽別人彈起來,就好像看到你站在草原上等人,夕陽很美,朝霞很美,我想牽你的手,可你等的人卻不是我……”
雪大,風大,法華寺火光沖天,站在皇宮之內也可望見,景元帝不由地駐足停留,未幾,又繼續邁步。墨譽跟在他身後,由內侍攙扶著寸步不離。
往未央宮必得途經御花園,御花園的池邊圍著一圈宮人,見景元帝來了,都紛紛往兩側跪下。
視線再無阻擋,終於知曉宮人為何圍在此處。
厚厚的雪地裡,七皇子百里明煦裹著一身拖地戲袍躺在那,從頭到腳都是水跡,池邊的雪空出了一個大窟窿,顯然是剛從池子裡撈上來的。
負責照看七皇子起居的大宮女和內侍對著景元帝磕頭如搗蒜,渾身抖如篩糠:“陛下……下雪了,七殿下一定要出來玩,說是要去鐘鼓司找師傅學那一曲《霸王別姬》,奴婢攔著,他就拳打腳踢,怎麼勸都不聽,後來……後來七殿下偷偷跑了出來,奴婢們怎麼都找不著,最後……還是認出了冰碴子上的戲服才……陛下饒命啊!”
戲服太長,浸了水,天冷,他沒能爬上來,表情已凍得麻木。
景元帝看了一眼跪在百里明煦旁邊的黎貴妃,她已哭得肝腸寸斷,由黎家勾結晉陽王而發動的叛亂,最後卻發現他們欲扶持的七皇子因玩水溺死在了荷花池……那些掙來的權力地位,又有何用?
黎貴妃一瞥之下,望見了景元帝,聲嘶力竭地撲過去,抱住了他的腿,她不是要認罪伏誅,也絕口不提謀奪皇位,只是哭:“陛下,陛下,求您救救煦兒!救救他!他才十歲!才十歲啊!陛下……”
但在黎貴妃撲過去的時候,卻看到了景元帝懷中的司徒珊滿身是血,已不再動。
黎貴妃呆了呆,又開始大笑,指著司徒珊笑:“哈哈哈哈,司徒珊!你也有今天!你……你終於肯死了!你死了就好了!什麼都好了!死得好!”
景元帝臉色一沉,開口道:“將黎妃帶下去。”
“是!”立刻禁衛軍上前拽起黎貴妃。
黎妃一面掙扎,一面還是死死地瞪著司徒珊,望著望著,忽然滿眼是淚,她想起司徒珊白日裡跟她說的那句話——
黎貴妃滿心悲涼,見到景元帝的那刻,她已知曉黎家奪位失敗,可她的兒子卻死得太過冤枉。司徒珊哪怕是死了,仍舊不肯掃她一眼,用高貴的高貴和驕傲的姿態睥睨著她,彷彿在說,賤妾,我若想你去死,簡直輕而易舉,無論我肯不肯眨那一下眼睛,最後輸的人只能是你。
黎貴妃哭得癲狂,一雙美麗的杏眼牢牢地看準景元帝,悲切道:“陛下,司徒珊真猖狂,她到死都猖狂,仗著陛下愛她,她這輩子都輸不了!可是陛下……人心都是肉長的,你捂著一顆石頭心那麼多年,為何竟想不明白,你的心也像石頭一樣硬,臣妾捂了許多年,也捂不熱捂不化……”
這聲聲質問撕心裂肺,在場之人無一不靜默,景元帝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黎貴妃見景元帝佇立原地,連一步都不肯朝她走來,她忽地擦了擦眼淚,將哽咽的哭泣忍住,回身爬回了兒子身邊,將他身上華彩的戲服扣好,又理了理他溼漉漉的亂髮,抱著他的頭壓在懷裡,喃喃念道:“煦兒,母妃再也不逼你讀書,你想學戲唱曲,母妃都教你……你父皇從來是別人的父皇,只有母妃是你的母妃……母妃後悔沒早點明白……下面冷,母妃陪你去,無論戲曲箜篌,母妃全都擅長……好好教你……”
忽聽“噗通”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