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偷偷的賣掉了。
父親的死雖然終於讓這個家庭止住了向地獄加速下滑的速度。但是母子三人,沒房沒地,還欠了一屁股債,苦熬了兩年,母親無奈噙著眼淚將八歲的她以十個大洋的價格送到了同鄉的白家作童養媳。
少年的父親白本昌乃是同治十年的秀才。那年他二十歲,頗有些意氣風發的架勢。白家幾代單傳,家裡也並不富裕,當時左鄰右舍都來祝賀,而白本昌也認為自己很快就能鯉魚躍龍門了。可惜,他的功名路也就到此為止了。一年又一年的科舉,名落孫山對於他來說已經成了家常便飯。雖然他從來沒有真正放棄,一邊作著私塾先生一邊還作著科舉夢。直到甲午年間,大清一敗塗地的同時,也給西學漸盛的中國打了一記強心針,那西式的學校象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在民氣開化的江浙更是遍地開花。
物價越來越貴,私塾先生卻越來越不好混了。學生越來越少,囊中也就越來越羞澀。最後,四十三歲的老秀才終於向生活低下了他高昂的頭,拿著多年的積蓄到上海開了家白記米號。(清時上海糧食零售商亦稱米號)十二年過去了,白記已經擁有一家米行、兩家米號。老秀才這一搏算是搏對了。
八歲的阿秀懷著惶恐和忐忑來到白家。雖然老秀才對於女子打心眼裡瞧不起,而且守舊的他在家中規矩禮節多多。但是阿秀從來沒有後悔來到白家。因為白家救了柳家母子三人的命。老秀才雖然古板,雖然在她十六歲以前幾乎沒有給過她什麼零用錢。但是每隔幾個月總會讓人給她孃家捎去一些錢。幾年下來,母親和弟弟不但還清了債,建了新屋,而且還買上了五畝田。日子雖然依然緊巴,但是溫飽已經能夠解決了。
所以,對於白家和老秀才,她充滿了感恩的心。
少年,白雲白曉天是她的夫。老秀才雖然棄筆從商了,但是對於仕途還是念念不忘,只是把鯉魚躍龍門的心思全寄託在了唯一的兒子身上。白子明倒也沒有辜負父親的厚望。前年也就是光緒三十年,十四歲的他順利地考過了秀才。老秀才很是有些得意,父子兩個人商量著在來年就參加鄉試。
可惜呀可惜,誰能想到光緒三十年就成了科舉的最後一年絕響呢?去年九月,朝廷下詔廢除了延續1300餘年歷經數代的科舉制度。父子二人聞訊後抱頭痛哭。不久,老秀才在無比憤恨中帶著無限的失望鬱鬱而終。而白子明也大病了一場。直到年前才算緩了過來。不過依舊是病懨懨的樣子。
對於比她小兩歲的男人,雖然日夕相見,但是實際上她瞭解不多。因為他是個書人,書人的心思總是比較難猜的,而且他還是個遠近聞名的神童,那就更難估摸了。不過,她倒沒有什麼其他的想法。雖然她不識字,但是從一而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道理她還是明白的。因此儘管她知道他其實很看不起她,她依然沒有什麼想法。
她還知道原本前年老秀才就想讓他們圓房但是被他用各種理由推託了,而當他中了秀才之後,老秀才也覺得兒子中舉已經是十有**了,而她這個童養媳如果做正房的話,身份實在是有些不配。只是可能書人的心思太多,又可能老秀才的面子太薄,所以對於此事父子倆乾脆閉口不言。只是他們沒有想到他們的談話被她無意間偷聽到了一些。
她聽到父子二人打算在他中舉以後,再和她攤牌。她的心裡雖然有些苦悶,還在夜裡躲在被子裡悄悄的哭過,但是卻也沒有太多的想法,甚至沒有怨恨過白家父子。白家對她是有恩的,而且她這個大字不識的鄉下丫頭要做官太太,的確是有些不配。妾就妾吧,也許這就是她的命。
只是沒有想到晴天打了個霹靂。朝廷廢了科舉。她雖然不是很懂,但是也知道男人是做不成官了。老實說她還是有些開心的,當夜她就捂在被子裡傻笑了一個晚上:我終於可以不作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