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帶著三個在城裡上幼兒園的孩子,邊上班、邊學習、邊伺候他們時,他們還小,最大的蕭蕭才五歲,對爸爸為他們吃的苦、受的累,為他們捱了多少同事的白眼、領導的批評,鄰居的欺侮,他們一無所知。對爸爸為他們創造在城裡上學的機會,視為理所當然,還為常受城裡孩子欺負,埋怨爸爸沒能耐。根本不知道這是爸爸憚精竭智、嘔心瀝血、痛苦熬煎,爬格子換來的特殊待遇。
爸爸讀書學醫的九年裡,不在家,放假回來,也嫌家裡縫紉鋪太吵,總是一個人跑到圖書館看書。孩子們眼裡、心中,都只有媽媽一個人在撐持著這個貧窮的家。九年學醫回來,他們已進入青春叛逆期,對生疏的爸爸感情日益淡漠。尤其是九年來,李聯芬因文化的欠缺和農婦的無知,她毫不理解丈夫奮鬥的意義,更不知道在孩子們面前維護父親形象的重要性。她對孩子們日夜唸叨的是自己個人的辛勞。甚至當面嘲笑童無逸當醫生不如她當裁縫掙的錢多。孩子們不知道爸爸的人生價值和智慧才能,不知道爸爸為了在自己離家讀書時能讓媽媽進城謀生,好照顧他們,費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錢財,陪了多少笑臉,託了多少關係,才讓媽媽學會了裁縫,辦好了執照。他們不知道爸爸把大部分工資放在家裡,省吃儉用到了吝嗇、摳門兒、受同學嘲笑的地步。孩子們只曉得爸爸下班作飯洗衣幹家務是因為自己掙錢少,讓媽媽多幹活路多掙錢。
李聯芬給孩子們說:“你爸爸處方開錯了,可以撕了重開;我一剪子下去,剪錯了就要賠錢。比你爸爸虧腦筋多了!”
孩子們敢當面說爸爸:“你是你們弟兄姊妹中最沒出息的一個!”
因為媽媽就經常當著他們的面這樣數落爸爸。他們都不懂得爸爸有時這樣說自己是一種幽默,一種謙遜,一種大智,一種灑脫。
李聯芬經常跟孩子們說爸爸很“壞”,夥起那些狐狸精欺負媽媽。他們都曉得媽媽為了那些狐狸精和爸爸吵架、打架、砸東西。還曉得媽媽去找那些狐狸精講理被狐狸精吐過口水,被狐狸精打得鼻青臉腫。他們愛媽媽。恨死了這個沒出息的壞爸爸。
孩子們根本不聽爸爸的話,包括科學文化知識,總是用他們幼稚淺薄的中小學生的學問和媽媽的話來駁斥爸爸。爭論一起,李聯芬就罵:“你回來就跟他們鬧!滾出去!屋頭還清淨些。”
孩子們得意忘形;童無逸在家裡徹底喪失了話語權。
當童無逸意識到孩子們的輕視和敵意時,已經遲了。他為了證明自己的才能,把發表的醫學論文和詩歌對聯給他們看,得到的是和李聯芬一樣的輕蔑回答:“有幾分錢稿費?你除了會寫詩,還有啥子能耐?”撇嘴走開。
當他試著和孩子們溝通,說明那些阿姨不是狐狸精,自己不“壞”時,得到的是和李聯芬一樣的指責:“你找小老婆,丟我們的臉!”
直到這時,童無逸才想起媽媽的話:“結錯一門親,傳壞九代根。”
他擔憂在仇恨、無知和偏見中長大的孩子們會形成畸形人格。但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
李聯芬得到鄰居高人指點,說用孩子們轄制住了童無逸後,更要讓他怕你。她信以為真,於是大發雌威,對童無逸開口就罵、抬手就打,甚至縱容童耘出手幫自己打爸爸。其實她只想用這些手段來管住丈夫,維護自己的婚姻家庭。她想不到,正是這些農婦的愚蠢摻和著小市民狡詐的伎倆,讓童無逸對這個家庭徹底地失望了。
幾個月的冷戰熱戰,李聯芬才發覺高人指點害了她。傷心絕望之餘,僅存的一點自尊促使她交了離婚起訴書:“我休了這個沒出息的花花公子壞男人!”
讀藝專的童濤跟了媽;兩個小的跟爸爸。但葉葉、果果除吃飯睡覺上學外,都在李聯芬店子裡。除了要錢,幾乎不和爸爸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