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波臉上的笑有些僵硬。
他抹了把臉,揉碎了煩躁,仍舊用最溫和的聲音問她:“媳婦,誰跟你說啥了?”
鄭麗榮咬了咬牙,把鑰匙攥得更緊了。
她說:“我今早上又數了一遍,咱這些年攢了八萬四千塊錢呢,足夠下半輩子活了……老白, 從你幹這行開始,我就沒睡過一個安生覺,閉上眼睛就是你讓公安抓了……咱有錢了,夠花了,咱不幹了行不?”
她皺著眉頭,看著白波的眼中竟然染上一抹祈求。
她這樣的眼神, 白波只在洞房那晚看到過。
白波深吸了口氣後緩緩吐出,耐著性子與她講道理:“媳婦, 伱想想, 二十年前大米豬肉是啥價?現在賣多少錢?珊珊和小軍得上學、得結婚……就算這些咱都不想,媳婦,這麼些兄弟跟著我吃飯呢,我不管他們?”
鄭麗榮咬了下嘴唇,說:“那麼多人,老二老三老四都能擔事,咋就非得是你呢?”
“咱這地方為啥能活著?要不是我撐著……”
“那是你撐著的麼?那是我爹、我爺爺的學生看在我們老鄭家的面子上幫你撐著!”
這話就像一隻無形的大手,直接扼住了白波的脖子,堵得他面色通紅。
的確,他能搞起來這麼安穩的黑市,的確是靠著老丈人留下的關係。
可……
“我他媽為什麼幹這吃槍子的營生?還不是為了給你爹孃看病吃藥?”
白波的眼底湧起血色。
當初啊,當初……
當初他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入贅到鄭家, 女兒鄭珊出生後沒幾天,家裡就出了岔子。
他一個糧店裡扛大包的小工,勉強還能養活她們娘倆。可轉眼入冬, 岳父岳母所在的地方環境惡劣, 二老相繼病倒……
他白天扛大包,晚上去附近的村裡收雞蛋,收菜,收山貨,再倒騰到黑市賣,一天得走二三十里路,腳底板磨破了一層又一層。
後來,他在黑市碰到了老丈人的一個學生,在食品廠當工會幹事的學生……
再後來,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已經收不了手了。
能過安穩日子,誰他媽願意刀口舔血?
想到爹孃,鄭麗榮的眼淚掉了下來。
看到媳婦的眼淚,白波有些內疚,他乾澀的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啥,媳婦,我不是怪爹孃……就是,我現在退了的話, 今兒我說不幹,明兒我就得死。”
“媳婦, 我答應你,等你妹子那邊的貨源穩當了,我就慢慢的跟廠子那些人斷了關係,再把事兒都推給老三老四他們……你等著,我肯定你讓你們娘仨過上安穩日子。”
鄭麗榮抹掉眼淚,把鑰匙扔給他,賭氣似的扔下一句“你愛咋咋地”,就轉身出去了。
她很怕,真的很怕。
尤其是最近,她整宿整宿的睡不著,一閉眼就夢見白波被槍斃……
白波捏著鑰匙,默然片刻,轉身開啟箱子,從整整齊齊的錢垛裡又數出兩萬塊錢來。
……
門外的聲音,林念禾聽到了。
她的嘴角不動聲色的上揚,清了清嗓子後說:“馮叔,您覺著行麼?”
馮遠山有點兒懵,片刻後他搖了下頭:“捐款也用不著你,你一個月就那點兒錢,自己還不夠使的……勝利大隊那邊的事兒你就別操心了,他們缺的不僅是學費。”
林念禾“唔”了一聲,她知道馮遠山的意思,便也沒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而是說:“其實今天我來,是想問問您,我們能不能在學校養點兒雞和豬?雞蛋可以孩子補身體嘛,而且這也是勞動課裡的內容。”
馮遠山咂摸了一下,端起茶缸喝了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