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校長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似的,握著鐵筆朝林念禾笑:“我這不是……咳咳,這不是沒啥事麼,也沒發燒,就咳嗽兩聲,感冒而已。”
她小心翼翼的把鐵筆放好,繼續說:“我這不是想盡快把蠟紙刻好,也能給學生們多教點兒東西嘛……咳咳咳……”
林念禾望著她,滿眼無奈。
那夜秉燭夜談,吳校長和林念禾“密謀”了一件大事。
教材不好,那他們就摒棄教材,參照十年前的教材把真正有內容的知識教給學生們。
這無疑是很冒險的,若非知道暗夜將盡,林念禾也不敢幹這種事兒。
當然,她們敢做這事,也與汪瀟和馮遠山對待教育的態度分不開。
馮遠山自不必說,汪瀟嘛……
油印機是從他那兒借的,蠟紙和印刷紙也都是他批的。
他是領導嘛?不,是同謀!
林念禾有自信,只要她能把紡織廠盤活了、把蘭縣的經濟拉起來,她去汪瀟家裡印聖經他都敢給她扇風打下手。
從昨天林念禾把油印機搬出公社的那一刻開始,汪小摳就莫名其妙的被拽上了賊船。
林念禾給吳校長的茶缸裡續了點兒熱水,然後直接搶過鐵筆和蠟紙,連桌上的鐵板都一起拿走了。
她一甩辮子:“您這咳嗽的毛病就別往油印機跟前兒湊了,油墨味道重,嗆著太不舒服。我們這麼多人,還能弄不好這些?”
“念禾……”
“您得掌舵呢,”林念禾看著她笑了,“來日方長,您可不能倒下。”
吳校長很想再掙扎一下,但心知自己是肯定說不過林念禾的,只得認命似的躺下來,朝她揮揮手:“你忙去吧,我睡會兒。”
“行,”林念禾說,“那個感冒藥是麗榮姐給您拿的,省城開的藥,您記得吃。”
“知道了。”
林念禾離開後,吳校長躺了一會兒又坐了起來,拿起紙包。
上邊寫了用量,一次一片,一天三次。
她沒猶豫,拿了兩顆藥嚥了。
她得快點兒好起來。
林念禾拿著東西回到一年級辦公室,這節是體育課,學生們被溫嵐帶著在操場上跑步,教室裡很安靜。
她微蹙著眉看著蠟紙和鐵筆,滿臉憂傷。
油印機的操作是全手動的,得先用鐵筆在蠟紙上刻出印刷內容,然後用油墨一張一張的印。
這活兒說起來簡單,可做起來就太難了。刻蠟紙的時候一筆不能錯,稍有疏漏就會把蠟紙劃破,印刷的時候就會留下墨點;印刷的時候也很有講究,油墨不能多也不能少、力道不能大也不能小,費力不說,還是個技術活。
林念禾是真的不會幹這活兒。不止不會幹,昨天之前,她連油印機都沒見過。
糾結片刻,她硬著頭皮拿起冰涼的鐵筆。
第一劃,輕了,蠟紙沒破。
第二次寫第一劃,又輕了,只在蠟紙上留下一道泛白的筆痕。
第三次寫第一劃——漂亮,劃破了,扯開個三角形的口子。
她沒把這張蠟紙直接丟掉,而是繼續練習。
另起的第一劃,又重了;
再來,輕了……
繼續……
十分鐘後——
“讓我去砍苞米吧啊啊啊!”
二十分鐘後——
“真常應物,真常得性;常應常靜,常清靜矣……”
三十分鐘後——
“……”
四十分鐘後——
“這個筆克我。”
“這個紙也克我。”
“這個油印機好像就不應該被髮明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