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位長他十多歲的大哥,觥籌交錯,輾轉在各位要員身邊像只花蝴蝶。他胸前的口袋折了一條手絹,不停地用它擦拭著額頭上的汗,在間隙中目光略過他時,威嚴地點了點頭:「三弟怎麼來了?」
陸卓英木著臉道:「我來找爸爸。」
陸元豐笑道:「那你要等一會了,爸爸回來就去見雪羽了。」
陸卓英道:「我知道。」
陸元豐被他頂了一下,也不生氣。只是招呼著他:「想吃什麼水果甜品就從外面拿,要不要找人帶你去吃冰激凌?」
陸元豐還把他當小孩,陸卓英道:「不用了,我在這等爸爸就是了。」
自此,兄弟倆是再沒有話可說了。
陸元豐看了他一眼,有客人進來,他重又擠入那社交場裡去了。那殷勤忙碌的姿態,生怕是別人搶了他去。
陸元豐這樣的人還肯為了面子和他說兩句話,陸家其他人便一起將他當作隱形人般,由著他去了後面慣常的小會客室。
門一關,會客室裡自成一方安靜天地。
巨大的恥辱感瞬間籠罩了稚嫩的少年,他兩頰通紅,恨不得此刻就回家去。他們家在下等人住的密集樓區,母親躁鬱症發作,家裡就沒有下腳的地方。這次,她竟然跑到街上,宣揚陸家拋妻棄子,由著媒體採訪上了報紙。第二天,他們家就被上了鎖,連續關了十幾天,差點沒餓死在裡面。
他在英才讀書,快要上大學。沒有學費,沒有醫藥費,母親需要心理醫生,需要療養,巨大的生活重擔快要壓垮他們。如果不是不得已,他絕不會走到這個家門裡來。
他頭低低地看著腳尖,說出去都不敢相信,他竟然是陸家的兒子。
他在會客廳發呆了一會兒,桌子上擺著幾隻熱帶水果,他沒有碰。任誰有點骨氣,都不會接受嗟來之食。
可是,他現在卻在這乞討。
會客室他來過許多次了,每隔一段時間,他不得不來乞討的時候,都會在這裡等待。他內心翻騰,又是恥辱又是激憤,待平息下這股湧動的情緒,坐下來,已經又過去很久。
今天是陸雪羽的生日,怪不得在辦宴會。
隔一天,是他的生日。
要了錢,他就走。再也不會回來。
這裡的窗簾外面一層是紅絲絨,裡面是一層白紗,後面的窗戶正對著花園的景色。
白紗簌簌而動,在夏天的風裡翻飛起來。
花園裡一個跑得汗濕的少年奔了過來,他生得非常白,像雪糰子一般。鵝蛋臉龐,眉睫烏濃,眼睛漆黑,臉頰還沒有退去少年的稚嫩肉感。頭髮長了,有些卷捲地黏在臉上。在夏季的暑熱裡,他穿了一件騎馬裝的白襯衫,一件捆綁式的小。那襯衫袖子是燈籠袖,肥肥大大,下面又配了條不倫不類的南瓜褲。這樣的奇裝異服穿在他身上卻格外熨貼,因為他是那樣的白,白得像雪,嘴唇嫣紅色,臉上還帶著奔跑過來興奮的潮紅。正如同一個男版的白雪公主,他跑了幾步,一把跨過一個中年人的胳膊,好似是掛在那男人身上,笑嘻嘻地揚著頭和他說話。
那張臉生動活潑,眉飛色舞,那男人也順勢摟過他的腰肢,像要把他抱起來,寵愛得無以復加。
陸先生和他的掌上明珠在花園裡結伴走著,耐心地聽著愛子吐泡泡般囉嗦了一長串。中心思想就是他不喜歡跑車,還有沒有別的禮物?例如送他一個遊艇,讓小叔叔帶他出去玩啊。
陸先生被他抱怨要求著,反而更高興,不斷地大笑著,揉了揉愛子的頭髮。
這一切落在陸卓英眼裡,卻是針扎般的痛楚,眼前瞬間朦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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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現代架空,類七八十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