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沖望著他,低聲道:&ldo;那簡單,殺了王敦如何?&rdo;
沈充渾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他,&ldo;你說的什麼鬼話?你是瘋了嗎?!王敦死了,我們全得死!&rdo;他自己不可自抑地低聲念起來,&ldo;皇帝不會放過我!吳興周家也不會放過我!周伯仁,周伯仁還有兒子!他還有孫子!&rdo;他忽然一把抓住了司馬沖的胳膊,&ldo;對對!你去!你去殺了周伯仁他兒子!殺了他孫子!&rdo;
沈充像是忽然想明白了,&ldo;對!你去殺了他們!還有義興周家!你也殺了他們!我們再去投降!皇帝說了,既往不咎的,還能封侯!王長豫給我那招降封信我還留著!&rdo;
司馬沖望著那抓著他的年輕世家公子,他垂眸看了他許久,漆黑的眸子波瀾不興,終於,他朝著激動不已的沈充伸出手去,&ldo;好了。&rdo;
沈充死死抓住了司馬沖的袖子,&ldo;你要幫我!殿下!你幫幫我!&rdo;
司馬沖看了沈充許久,沒說什麼。
軍帳被揭開。
年輕的將軍又恢復了那副處變不驚的樣子,他從軍帳裡頭走出來,一旁計程車兵忙走上來給他拿東西,他擺了下手。
軍帳中傳來少年低低的咳嗽聲,沈充眼中有厭惡一閃而過,可心裡頭卻又忍不住驚惶起來。他怎麼辦呢?
吳興沈家又怎麼辦呢?
沈充忽然很茫然,王敦若是病死了,東南必然大亂,他們這仗必然輸,到時候他們這群王敦黨羽的下場可想而知,他要另尋出路嗎?還是說鐵了心賭一把,若是贏了,東海王當皇帝,他們殺進建康去,所有人裂土封侯,一朝青史留名,祖宗面上都有光了!
要賭嗎?
可若是賭,如今還有勝算嗎?東南水師給溫嶠和王長豫一計給殲了,他求王敦饒他一命都是僥倖。退一萬步,王敦饒過他了,他們如今連秦淮河都渡不過去,還談什麼奪取建康?
沈充心亂如麻,他一邊大步往外走,一邊忽然又憎恨起了那軍帳中的年輕藩王。如果不是司馬沖當日找上來說要幫自己,他怎麼會走上今日這條路?那少年簡直是條毒蛇,先是以利誘之,再慢慢把他往絕路上拖,咬著他的血肉不鬆口,等他終於想甩開他,卻發現一切都來不及了。他只能和他綁在一起,被迫陪著他走下去,他有種預感,除非被司馬沖活活絞死,否則他擺脫不了了。
沈充憎惡著這一切,卻又從心裡深處依賴著這個年輕的藩王,他也曾想過讓司馬衝去死,他想解脫,可他又不敢殺了他。
這所有一切都令他極度噁心。
軍帳中,司馬沖坐回了案前,他手裡頭抓著只風箏,他望著那風箏上的鵬鳥發呆。
仗打輸了,他沒什麼太大的感覺,沈充把這事怪在他頭上,他也認下來了。
可沈充說自己害他。
司馬沖想了會兒,把那隻風箏放在懷中抱住了,竹骨斷裂的噼啪聲一點點傳來,那風箏在少年懷中蜷縮了起來,最終被揉成了猩紅的一團。
十年前的深冬,那一年琅玡王司馬睿尚未登基為帝,在東海王的徵召下外鎮江東。
建康城建平宮,
年幼的皇族子弟從一出生起就住在偏僻的別院中,那年冬日,他跟著升遷的琅玡王來到了江南。相比較於在琅玡的日子,他更喜歡江東,換了個地方,他依舊是一個人住,不過這院子裡多了顆棗樹,他經常在深秋的樹下撿熟爛的棗子吃。
太監宮女從不踏入這偏僻的院子,每隔半個月,膳房裡的老太會拎著他半個月的吃食過來,放下便走,從不逗留,偶爾也會忘記一兩次,司馬沖每餐飯都省著吃,怕吃多了下一頓就要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