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的反撲來得無聲無息。
王悅這些日子扶持龍亢桓氏打壓江左士族,連陳郡謝氏都沒放過,他本想一紙調令送謝景去豫州,沒曾想在這之前卻鬧出了件事。
桓桃入獄了,因為殺人。
王悅聞訊正在看文書,聽完前因後果,他拋了手裡的書,片刻後,他猛地將桌案一腳踹開了。他起身往門外走。
桓桃的長姊也是跟著改嫁的母親到桓家的,她年紀輕輕地嫁了個五十歲的朝中大臣做妾,不久前誕下了個兒子,她丈夫酗酒,時常言語侮辱她,日子久了更是動輒拳打腳踢,桓桃的長姊一直瞞著桓桃,直到這次給桓桃撞見了。
桓桃失手殺了人。
雙方各執一詞爭論不休,王悅去問了桓桃的長姊,年輕的女子蓬頭垢面滿臉淚痕,脖子上是深深一道勒痕。王悅原先想不明白桓桃這麼沉得住氣的一個人為何會動手,直到這一刻他才終於明白過來。
&ldo;他說拿根繩子吊死我,拖著我往房梁那頭走,初李瞧見了,我……我……&rdo;年輕的女子跪下求王悅,泣不成聲,&ldo;大人你救救他!初李不能在牢獄裡頭啊!大人!&rdo;
王悅看了眼跪在他面前崩潰至極的女子,緊繃著臉說不上話來。
桓桃殺了個朝廷命官,桓桃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他抓起桌案將那個士族大臣活活砸死了,血流了一地。
寒士走到這一步極不容易,隨著桓桃鋃鐺入獄,王悅與司馬紹的心血一朝付諸東流。
司馬紹直接下令,按律法辦,嚴懲不貸。他擺明瞭是要處死桓桃。
司馬紹怒成這樣王悅也能理解,多少人的前程葬送在了桓桃的身上,寒門走到了今天,卻因為桓桃一時意氣而終結,王悅心裡頭也壓著怒氣,卻又在瞧見那跪在地上對著他不停磕頭的女子時,皆成了無可奈何。
事已至此,還能怎麼辦呢?
王悅翻了翻刑部的文書,懷著絲希冀想看看主審這案子的是誰,忽然他的手一頓,盯著上頭那名字定住了,那一瞬間王悅只覺得人生如戲,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擺明瞭是把他往死裡整。
他前兩日剛得罪了謝家人,如今又要上門去求人幫忙,王悅覺得這世上再厚顏無恥之人都幹不出這種事來。
士族與寒士不同的是,士族失勢可以蟄伏,寒門一旦失勢便是萬劫不復。桓桃一入獄,士族直接將桓桃往死裡咬,司馬紹撒手不管了,王悅沒主意,看了兩三日情況,鋌而走險徇私枉法了一回,他把桓桃一案的主審官撤了,換了個他手底下的人。
不到兩日,朝廷駁回了他的提議,復起原主審官。
王悅聞訊久久無言。
主審的那官員是謝家長輩。
王悅一直以為謝景不摻和朝堂之事,這人從前一直都是作壁上觀看熱鬧,這頭火燒到天上去他都不會出手。他沒想到這次謝景會動手,陳郡謝氏、琅玡王氏同時摻和進來,王悅沒能穩住,眼見著局勢從他手裡頭日益失控下去。
落井下石誰都會。
桓桃真的快死在牢獄裡頭了,王悅去探監都能給人攔下來,對方是個謝家幕僚,說話客客氣氣,可別的一步不讓。
王悅算計了十多日,步步都被算死了,他根本動不了,至此他終於對謝景心服口服。
攤開來談談,如今也不說什麼撕不撕破臉了,直接開條件吧。
想起這些日子的恩恩怨怨,王悅心頭一直在跳,他在樹下搖了大半晚上的骰子,聽了大半個晚上地骨碌聲,終於伸手拋了賭盅,他起身往外走。
陳郡謝氏。
庾家大公子庾亮坐在案前,望著面前籠在昏暗燭光中的男人